第一章《弟子规》
“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
我迈着小步,悄无声息地从书堂下的窗前走过,听着爹爹熟悉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爹爹在里面讲课,他的身后是一幅孔子的全身画像,画像占据了近半个墙面,据说那画像是爹爹的祖父挂上去的。我常在爹爹不在的时候进去屋内察看画像下的香炉,望着里面飘出的徐徐青烟发呆,不知为什么,我很喜欢青烟飘进鼻孔里的感觉,细腻迷人,闻起来整个人神清气爽。此时,爹爹的下面都是席地而坐的书生。爹爹上课有个与其他先生不一样的规矩,他只招收6至10岁的男孩,而村里其他两间私塾只招收3至6岁的男孩,因为大多的父母认为孩子6岁之后就可以辍学回家帮自己爹娘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了,可爹爹不这样认为,他觉得书应该读,更应该花更多的时间往深处去读。
我一边任由读书声飘进耳朵,一边感受着砚台散发出来的墨香和竹简的香气伴随着香炉里的青烟顺着窗户的缝隙缓缓飘出,我的鼻子用力追逐着这香气,努力分辨着哪一缕是墨香,哪一缕是竹简的气息,哪一缕是来自于孔子画像前的香炉里,这是我平日的一大乐趣所在。
爹爹不允许我在有书生上课时出现书屋,我只能在他们都下课离开之后才溜进屋内尽情玩乐,我没有朋友,这个书屋就是我的朋友,它不离不弃,一直都在家门口的东北角伫立着,任由我肆意地享受它带给我的快乐。
我的孩童生涯就是这样度过的。而我的大哥和二哥却不一样,大哥和二哥是双胞胎,比我大10岁。村里算命的说,自从娘一气顺利生出了两个男娃,伤了家里的阴气,再难怀孕,也就是接下来10年里都没能再生出第三个娃,终于在第十年的岁尾,一个女娃——也就是我——呱呱坠地。而我的两个哥哥,他们在14岁之前就早已跟随爹爹引经诵典,饱读诗书,说他们“通古博今”一点也不夸张,而爹爹的梦想就是让我的两位哥哥继续家族世袭的职业---做一名人人敬仰的先生,在那间老私塾中教书育人。哥哥们16岁时就已相继娶来贤妻,以为接下来还可以顺着这喜气如愿考取秀才,继续爹爹的事业,而现实却是不遂人意的,正是在他们迎娶妻子的那年,一场征兵,打破了这一切早已安排好的命运之局。
现在,家里只剩我和弟弟,哥哥们离家已有6年,其间少有音讯,据说匈奴蛮夷近年活动频繁,多次入侵中原边境城镇,他们只得一直在塞北的长城中驻扎,而此时的我,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寻儿,你已经12岁了,该给你相个好人家了。”此时,爹爹一身干净的青衣坐于家中的正席处,娘坐在他身侧的椅子上。爹爹总是不改终日的严肃,可身体却一年一年变得枯瘦萎缩。这张面目严肃得有些僵硬的脸总是让我觉得越来越陌生,我很少抬头去看他,甚至渐渐忘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除了进出书屋外他很少过问我的事,而今天,爹爹竟然提到了“谈婚论嫁”的人生大事,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爹,我不想嫁人。”我的个性很随爹爹,说话很少但一向直奔主题。
“那你想干什么?女儿大了总要嫁出去的。”爹爹望着我,我抬起头,扑朔的眼光与爹爹锋利的眼神瞬间碰撞在一起,我慌乱地低头开始摆弄起衣襟。
“爹,给我几年时间,我想去五台山,几年就回来。”我咬咬牙,终于把憋在心里已久的话说了出口。
我不敢抬头,心里揣测着爹娘讶异的表情,半晌,爹爹终于发话:“几年?”
“三年可以吗?”爹爹的话音还没落,我立即接道。
“三年?!”娘的暴脾气终于控制不住了,“嗖”地从座位上跳起,怒不可遏地抄起手边的一盏茶杯,直奔我砸过来,我早已熟悉娘的“套路”,一个侧身就避了过去,心里着实为这个未得善终的漂亮茶杯而惋惜。娘见“茶杯攻势”失效,便冲着身边的茶桌用力探过身去,好像要伸手抓什么东西,我定睛一看,竟然是爹爹的戒尺,戒尺是昨日新做的,还未来得及拿进书屋里,我心里暗暗一惊,这样崭新的戒尺,我可不想尝试它的硬度。可说时迟,那时快,娘抄起戒尺就直向我走过来。见大事不好,我的脚迅速从原地挪走,撒腿就跑,娘在我身后追着叫着,我隐约听见爹爹站在门口的叹气声。
娘养了这么多孩子,对于小孩子的逃跑路线她心知肚明,只一会儿,我就被娘狼狈地提了回来。
“父母教,须敬听,父母的安排是不可能会对你有害的。”爹爹站在我面前,我的手不停地揉着刚刚挨了一板子的头顶,新做的戒尺打人果然够疼啊。
“爹,我听你的,三年之后我定要嫁个好人家。”
“你怎么还敢说三年?”娘的话音还没落上前又是一板子,狠狠落在我的背上。
我的倔劲儿上来了,站在原地既不躲也不动,面无表情地低头望着地面。
“给你爹跪下!”娘冲我吼着,挥了挥手中的教棍,见我不动,上来就是一脚,直踹在我的右小腿上,小腿随即一阵发麻,一只腿竟瞬间动弹不得,接着,一阵刺痛像钢刀划过小腿,右腿登时发软,“扑通”跪在地上。
“算了,此事改日再议吧!”爹爹走到娘面前,从娘手中抽出戒尺,转身走进书房。
娘仍不肯罢休:“去院里跪着!跪到子时!”说着转身便向房内走去,留给我一个全身冒着“火”的背影。
“今晚不许吃饭!”还没等我起身往外走,就听见娘尖利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小弟不知什么时候在一旁的墙角处探出头来,呵呵地偷笑,也难怪,娘刚刚使出的那阵子大动静恐怕左邻右舍都已听得一清二楚,何况是在外嬉闹的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