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慕若很小的时候，姐姐云兮曾经问她最喜欢什么颜色，那时她看着姐姐唇上在抿过唇纸后留下的娇艳，仰起头奶声奶气地回答：“我最喜欢姐姐嘴的颜色。”

云兮听到后便笑着轻弹她的脑门：“傻丫头，姐姐的嘴不会只是这一种颜色的啊。” 可是不论后来姐姐的唇色换了多少种，慕若每次回忆，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那日黄昏，映着落日余晖的姐姐唇上那娇艳欲滴的颜色。

那是她永远都无法忘记的颜色。

鲜艳的红色。血的颜色。

慕若赶回家时已近黄昏，落日的光打到地面上，混合着满地的红，娇艳一如当年。可那颜色不再令她心生欢喜，反而像是有着锋利边角的红叶，迎面而来，刺痛她的双眼。

那是她家人的鲜血。

慕若瘫倒在地。

庭中人本是负手而立望着屋内大堂的方向，此刻听到门口的动静，便转过身来，看到了瘫坐着的慕若，和她脸上肆意流淌的泪。

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诧，却瞬间隐去，随即皱了皱眉，冷声道：“慕小姐来迟了。”这慕府，终究还是被血洗了个干净。

慕若没有看他，愣愣地盯着一地鲜红，只觉得嗓子疼得厉害，胸口那抹情绪硬生生地堵在那里，那感觉太真切，让她难以呼吸。

“是你么？”

“是。”

她抬起眼，哑着嗓子又问了一次：“是你么？”

他不再说话，眉间轻轻皱起。

她面色苍白地看着他，苦笑道：“我知道了。”

“可是落轩，我不信。我不信你是这种人，你可有苦衷？”

她明白，这是她溺毙前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所能做的最后的挣扎。在她眼前是一片装满了仇恨的海洋，那是她亲人的血泪，是她心上不能被忽略的伤口。

落轩看着她眼睛，心里忽然一紧。他闭上眼，轻声道：“对不起。”

她眼中的最后的一丝光亮熄灭了。

慕若看着那道修长的身影，夜晚的微风吹起他雪白的衣角，也微微吹乱他束起的黑发。从前她摸着他的柔顺的长发，总是笑着说，万千青丝，最是多情。那时她爱闹他，每每趁他不留神将他的发带解下，用那发带蒙住他的眼睛。他总会说：“我可不喜欢胡闹的女子。”说完却捉住她的手，将她带进怀里，吻到她觉得要窒息。

曾经那样亲密的人，怎么变得这么陌生呢？

她以为他爱他，以为那万千柔情都只给她一人。可她忘记了，情，不论多深，终究是劫。如今那多情的发统统变成利剑，刺透她的心。

慕若看着如画一样的他，第一次不觉得欢喜，心中反而被一种异样的情绪注满。那异样的感觉从心里溢出，化作一股戾气，漫向她的手，再到她手中拔出的剑。

她飞身刺向他。

落轩一直看着慕若，看她的眼神由麻木到凌厉，随后起身刺向自己。他叹了口气，闪身躲过她的剑，随即拔剑抵挡，却只挡不攻。可她此番用尽所学，落剑如雨，招招皆是欲逼他于死路，只一会功夫，他额间就已汗珠密布。

罢了。

他松开手中的剑，看着迎面而来的剑，缓缓闭上了眼。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那把剑抵在了他的颈边。

“既是要斩草除根，刚才为何让我？”

落轩睁开眼，盯着慕若良久，却不回答她，只是说：“若儿，我若死了，不要再去找他人寻仇。”

慕若只觉得一颗心凉透，冷笑着说：“到了这个时候，你却还要护着你的柳姑娘？”那我呢？杀我全家时，你可曾想过我？

不觉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在他脖颈处划出一道血痕，她眸色黯然。

他闭上眼，苦涩的说：“若儿，好好活着。”

“放心吧，我伤不了她。”

她拿下手中的剑，划向自己的脖颈。

“也舍不得杀你。”

他平日里总是夸赞她的剑快，连他也及不上她，可此刻，他却希望那剑能慢一点，再慢一点，慢到他能抓住她的手，抽出她手中的剑，把她拥进怀里。

剑落。

她颈上的血喷涌而出，落到地上与已经干涸的血迹融在一起。“倒也算个圆满。”她苦笑，倒在了身后人的怀里。

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呆呆看着他因痛哭而扭曲的脸，“怎么扭曲的脸也这样好看呢，真不是人啊。”这样想着，她倒笑了起来，随即又喘着气，说：“我没办法…就算你…你这么过分，可我还是做不到恨你……看你…脖子上的血，我…心疼…呵，真是没出息。”

“你不要说话，省下力气，我带你去找你师父，他能救你的，一定能的，一定能的…”他将脸贴上她的，紧紧抱住她，贴在她耳边低喃。

她闭了闭眼，想再聚起一些力气接着说，可全身都瘫软着不听使唤，她索性任由身体逐渐失去知觉，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对落轩说：“别骗自己了，我…马上就…要死了。你…以后…每天都…都要愧疚…你欠我…的…我一家的……”每天都要想起我，知道了吗？

“你不许死！不许！我不要每天活在愧疚里，你若是要复仇便正大光明地来找我，活着来找我！”落轩近乎疯狂地咆哮，眼中的泪如决堤的河水，流淌得越发肆意。

这是慕若第一次看到他哭，从前就算是伤深入骨，他也从未有过半分难熬的神色，可现在却哭的这般伤心。

是爱她的吧，嗯，肯定是。可是，再也见不到你了，阿轩。

她想抬手去接他的泪，接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