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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上山下乡记 > 31-35

31-35(3 / 6)

尉迟山小早晓得陈会宁靠门口看着自己呢,画完一处,才抬头笑咪咪的说话:“陈哑巴,你要担心琴弓你就问呀?”

陈会宁果然就开了口:“琴弓是坏的。”

“不对吧?好着呢!”尉迟山小拿起另一只毛笔,在手上转出花儿来了,“刚才我还看见在皮箱子里躺着呢,那形状、那木料,好得没法说……”

陈会宁哪儿会听不懂,抿着嘴瞪尉迟山小一眼就跳上床伸手揭开放在房梁架子上的皮箱,踮着脚往里看。

一根崭新的琴弓,带着苏木原有的清爽颜色,静静的躺在那里,伸手拿出来,放在手心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抚摸,光滑的触觉,还原度相当高的曲线角度,如果不是颜色,陈会宁几乎会认为这就是自己原来那琴弓。

“哼哼哼……”尉迟山小可得瑟了,转着小毛笔走到陈会宁跟前,抬着下巴仰望那站在床上已经高兴傻了的谁?

“你做的?”陈会宁低头看他,忍不住多看那双手几眼,真是太神气了,这才多少天?他还真的成了?到底有多少事情他会做?

“当然不是。”尉迟山小不贪功,“把你那破琴弓拆了,撞上弓弦这些是我干的,打磨出琴弓形状的是薛木匠,这老爷子手真巧,只要看一眼,一准儿没差。我前儿夜里看他打磨,他一手摸你那破琴弓,一手拿砂轮,脚上还踩砂轮,没多大会儿工夫,就成了,厉害真厉害……”

“你也很厉害。”

陈会宁又摸那琴弓,发现下边宽扁的地方,用篆书写着几个字,一辨认是他的名字,边上还刻着小小一丛兰花,细细看了,只觉得这人刀工可好。这样的图案在琴弓上却也不觉得突兀,配的蛮好。用脚趾头也知道是谁这样搞的,陈会宁喜欢,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对着尉迟山小说这么一句,听得尉迟山小也是心花怒放。

“第一曲是我的。”尉迟山小手里的毛笔一转便到了陈会宁的鼻尖,轻轻一笔,凉凉的感觉。

陈会宁点点头,转身再拿出琴,两样家伙什儿拿好了,站在床上居高临下看着尉迟山小,微微笑了。

尉迟山小也是被他这笑迷住了,抬头望着他也是那样的微微的笑。

不知道对望着过了多久,陈会宁才搭上琴弓,放好琴身,手腕一抖,曲调就传了出来。

尉迟山小这辈子记得的只听过《云雀》一次。

那时候自己刚上初中,有天放学推着浑身响叮当的破烂自行车从一家旧书店门口经过,那带着老花镜的店老板坐在铺子门口,半是陶醉的拉响自己的小提琴,传出的就是这首《云雀》。当时自己总觉得这曲子应该和自己亲近的很,不觉就停住脚步听了起来,等到人家店老板一曲完了,竟上前去问人家这是什么曲子?店老板看他小小年纪,边开了言,哗啦啦一说好久,什么这是罗马尼亚兄弟的民间曲子,是让一个叫旦尼库的家伙编曲的,什么这首曲子高音e弦上绝无仅有的颤音名曲旋律明快欢腾要是有钢琴伴奏那就更美了……尉迟山小全都记在脑子里,一个字儿没忘,那是因为他老娘的日记本上写着“六月三日,晴,山小今天总是哭闹不停,害我不能打扫屋子,把《云雀》的唱片放上,他居然不哭了,我也能安心拖地……”

当然那时候的记忆是一点儿没有的,老娘去世,他爸把那些唱片和唱机都扔进了阁楼,说起来这是这辈子第二次明明白白的听这曲儿……感想么?一是真得挺好听,二自己家会宁拉得比那小提琴票友老板好太多了。虽说是外行,尉迟山小也晓得那手指压弦的颤音的算是上等技巧了,光看他们家会宁那双手的动作,就比那老板好看上一万倍。

第三十三回

那张海报的内容陈会宁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头顶上一朵向阳花开的那叫一个张牙舞爪,接下来写着‘献给伟大的□’,然后才是所有的曲目。

一开始的时候陈会宁想你要是写上什么浪漫曲、魔鬼的颤音、梁祝再加上g小调什么的,整个就是黄、资、毒加身啊,把想法告诉尉迟山小,山小哥哥摸摸陈会宁的头,表示这孩子还是有脑子的,并且给了一个安心的笑,于是有了下面的内容。

曲目一,《台湾人民盼解放》,实际上是马思聪老爷子的《思乡曲》;曲目二《贝多芬致钢铁战友毛主席》,其实是小提琴浪漫曲g大调;曲目三《莫扎特永远想念毛主席》,真身是莫扎特他老人家的第四小提琴协奏曲。接下来,山小哥哥不想再死脑细胞想名字,于是就有了《巴赫永远想念毛主席》、《帕格尼尼永远想念毛主席》、《门德尔松永远想念□》……欧洲作曲委员会集体想念毛主席!

等山小哥哥一脸严肃的写完海报,陈会宁已经抱着他的命根子小提琴笑得在床上打滚了。弄乱了山小哥哥叠好的被子、铺好的床单,山小哥哥很不乐意,扑上去把人家摁着亲了好几口才消停。

#

不日便是晒坝音乐会,果然全村老小早早地到了,拿着自家的小板凳、长板凳、高板凳、矮板凳,挨挨挤挤坐满了大半个晒坝。

魏主任她老人家黑着个脸,端着盖布的小竹筐直直的就走到‘后台’来。陈会宁本来紧张,一见来者就想人家不善,咬唇儿捏着弓弦,表情够呛。尉迟山小看一眼陈会宁,心想哎呀呀陈会宁和没出息的简直没救了。乐呵呵冲上前去,挡在陈会宁前面,对着魏主任说:“任咱妹妹呢?最喜欢听了你咋没把人带来呢?”

既然提的是自家宝贝闺女,魏主任也不好甩脸色给尉迟山小,偏头指指,尉迟就瞧见疯丫头拿着小板凳端坐在前排,小模样挺可爱,就像幼儿园听说阿姨要发饼干的小孩儿。

“咳……虽然你们拉得这个琴是洋人的,这种行为也是典型的迷恋资产阶级思想和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但是看到你们列出来的曲子都是写给主席的,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许这一次,下不为例。”魏主任说话时一个人都没有看,看得出来这段话让她觉得自己违背了底线,十分的不甘,“琴的事儿,是我家闺女不对,我给你们……”

“啊,这饼子一看就知道好吃,主任谢了啊!”这后一句魏主任说得极慢,好像每一个字都要用半天努力才能说出来,尉迟山小看他们村支书在不远咬着烟杆儿,晓得这是怎么回事儿了。人嘛,见好就收,得饶人处且饶人,哇哇张口打断魏主任那艰难的道歉,伸手揭开盖布,拿出一薄煎饼子递到陈会宁面前,“吃一个吃一个,这是魏主任的心意。”

陈会宁就着尉迟山小递到面前来,张口咬了,吞下去笑看着魏主任说:“饼子真好吃,魏主任好手艺。”

魏主任始终看别处的眼睛这一回终于是落到这俩人身上来,目光‘水灵’的很,她是懂这俩原谅她了。顿一下说:“会宁要是喜欢,随时来家,我给你做。”

“哎。”陈会宁点头,魏主任把小竹筐放下转身就去了,不远处盯人放哨的老支书也装模作样的跟旁边人儿摆龙门阵。

“嘿,这老娘们儿还没死心啊!”尉迟山小看着魏主任去的背影,细嚼一下最后那句话,这话的意思感情是只要陈会宁你想吃,老丈妈我愿意给你做一辈子啊!

“别乱说,是诚心来……”陈会宁拿起一块饼子往尉迟山小嘴里送。

“嗯……陈会宁,你要敢上他们家吃饼子我跟你翻脸啊!”满嘴嚼着饼子还不消停,“当然了,你带着我去,哥们儿就不跟你计较。”

陈会宁再不跟他说话,再调调自家的琴弦,那抹着红脸蛋儿的马小暖已经站上台子挺正经的开始报幕了,声调尖尖,嗓门儿不小,“第一个节目,《台湾人民盼解放》,大家鼓掌欢迎!”晒坝上所有的乡亲哗哗哗拍起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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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乡亲们听得是真的很认真,尉迟山小这才明白什么叫打动人心。每一个人都会被打动,不管你是知识分子臭老九还是贫下中农大字不识,有些东西能够沁入每一个人的心。

尉迟山小坐在侧边,看着陈会宁站在那里。脑子里想着北京城里天桥剧院的模样,厚重的幕布,宽大的舞台,一束雪白的灯光就打在陈会宁的身上,还想着他穿着老外的燕尾服,彬彬有礼的模样,一动琴弦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如果说这时候的陈会宁和平时的陈会宁有什么不同,尉迟山小想说这才是真的陈会宁。

听着听着,尉迟山小更加遥远的幻想起来。他想陈会宁的身后应该有整整的一个交响乐队,前面有个也许有些癫狂的指挥,台下是数不清的听众,这些听众什么颜色的都有,高鼻梁蓝眼睛的老外,凝神静气的非洲兄弟,有点矫情的中国文艺爱好者……总之不管丫儿们是谁,都听得是陈会宁那把琴。

想到最后,尉迟山小眼前的陈会宁又清楚起来,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子和自家那条最不容易看出补丁的短裤,站在晒坝中间,让一村老小听得如痴如醉……

眼睛发涩,尉迟山小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为谁感叹命运不公,有冲动为谁什么都肯做,只要能让这人不再耽搁……

狠狠的擤鼻涕声儿传来,尉迟山小转回头,魏九成揉揉鼻子,眼泛泪光,看见尉迟山小看他,挺不好意思,嘴里只说:“这莫什么特的,想咱□是真情实意……”

尉迟山小拍拍魏九成的肩膀,“他们这些搞文艺的,能把咱们想的都弄出来,都是好人啊!”

魏九成不说话,直盯着前面的陈会宁,生怕漏了一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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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人都实在,他要是觉得你好,八成是不会到你面前来花言巧语夸奖半天的。乡亲们散的时候,都跑到陈会宁面前看一眼,看看那能发出这么美妙声音的琴、看看能拉出这么好曲儿的人。不好意思的看了就点点头,也有冲上来说个好啊就走的,陈会宁能出每一个人的眼神里看出他们的赞赏来,站在那里,觉着心里得了天大的满足,望望那早已缀满星星的夜幕,陈会宁想也许父亲就是那许许多多星星中的一颗,“爸,你看见了吗?大家喜欢的……”

待到所有人散了的差不多了,陈会宁才看见对面尉迟山小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沈少游、峡姐、青青他们站在对面,看着他笑的可乐。

“陶醉了,陶醉了!”沈少游最先说话损陈会宁,“陈会宁,丫儿觉得自己正站在维也纳新年音乐厅独奏呢吧?等着咱们叫再来一曲呢?”

陈会宁光笑不说话收起琴往他们那边去,尉迟山小特自然的和他拉手,站在沈少游面前,扬着小下巴特骄傲的对沈少游说:“孙子,到时候咱会宁去维也纳新年音乐厅演奏,一准儿不带你玩儿,到时候你别跳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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