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正悦，光涌华时。

空空荡荡的街道上了无声息，唯独两道细微的呼吸声均匀起伏。渝州的秋夜寒气逼人，风卷着肃杀的秋气汹汹而至，卷起一地尘灰。苍蓝的夜幕中，只一弯清月俯瞰着芸芸众生，无动于衷地旁观这场无声的对决。

徐长卿面上仍是淡淡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在他对面的白衣男子面无表情，内心却不断压抑着怒火。他最恨面前的人那副看穿一切的神情！仿佛早已稳操胜券，又似根本就不在乎他那毫无意义的背叛。

转眼间一刻钟过去了，两人仍僵持不动。表面看似僵硬对峙，实则各自内心揣摩着对方下一步的行动。

那人的心理素质也算不同凡响。平常人瞧见阴谋败露，非是跪地求饶不可，要不就干脆豁出一切孤注一掷。而他却几乎毫无举动，即使到了此般田地也没有露出惊惶失措的神色，只在眼眸里闪过一丝恐惧与诧异。

如此小心谨慎、不动声色，处事淡定从容。此人心计之重、城府之深，远超自己所料。徐长卿暗想。

但看那人不过二十来岁年纪，生得一副好皮囊，熟悉的眉眼间隐隐透出放荡不羁，又带着几分青年人的桀骜。还是那张面孔，但早已没了不久前大喝一声的正气凛然。此刻他一言不发，也不知是否愧疚难安。

徐长卿静静地注视着对方，并不是审视的目光，却让心怀不轨者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良久，对方终于缓缓开口：“你早就料到是我。”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笃定。

“是。”他并不否认，却也没有解释。

那人愈发疑惑起来。他为何不拆穿自己？总不见得是看在昔日师徒的情分上，不，这绝不可能。他徐长卿看似亲和，实则是非分明，从不徇私舞弊。莫非......莫非他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以他的功力定是胜不了徐长卿，如今之策，唯有拖延时间等妖王出动。想到这里，他警惕地看向眼前白衣胜雪的男子：“掌门是如何发觉的？”

“事后回想起那妖人被擒之时的情形，我便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既然早已发现他袖中藏着的匕首，又为何一直到危急关头才提醒我？唯一的解释便是——你事先便知晓。我也只是猜测，却不敢去想是你，直到亲眼目睹......”他顿了顿，“映臻，回头是岸。”

“回头？”他冷笑，眼底尽是狠戾：“你根本不了解我，凭什么对我好生劝说？说实在，平日里你待我不薄，我先前不曾料到，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背叛师门。但若是无法完成任务，我只有死路一条。先前那利用老者躯体的骨妖原本只需错指方向，谁知它为抢功劳，居然对你起了杀机，而我怕打草惊蛇，情急下才喊出声。没错，我是自私，比不上你那高尚的嘴脸。”最后一句，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徐长卿长叹一口气：“你回去罢。无论如何，你终究是蜀山弟子，我定不会让妖魔伤了你。今下只待找到妖王的巢穴，你无需顾虑性命之忧。”

“没机会了。我先前在客栈的井水里下了迷药，师兄弟们想必都昏睡了去，今晚是不可能醒转了，而妖王稍时将至......”映臻的目光有些闪烁不定，里面似乎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徐长卿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却也不得不姑且当真。“速速与你兄长取得联系，让他们赶来支援。”

“可......”

“去吧。”

映臻转身的一刹那，借着惨白的月光，徐长卿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眼中的泪光。只是......这又能是为何呢？

一步、两步、三步......走了十来步，他突然怔怔地停下了。回头，他遥遥地喊出一句话，紧接着快步踏入茫茫夜色中。

那声音一瞬便消逝在了夜风中，但徐长卿确定他听明白了。

“蜀山，已经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