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被烟灰赶走的明天,也就是今天,还是如期而至了。直到日暮雷诺都一直在城里毫无目的乱转,想到这个夜晚这座城市将要发生的事,雷诺决定还是趁着夕阳去港口那边最后再欣赏一下风景吧。
天已经黑了,雷诺又回到了他暂时借住的廷克的家。那个叫帕布的老家伙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说来也奇怪,贫民窟吃不上饭的人很多,而整天醉生梦死的人却也不少。雷诺在桌边坐下,取了一个豁口的粗瓷碗倒了一点帕布剩下的酒,酒的味道让人难以下咽,可雷诺还是仰头全部都灌了下去,这种浑浊的液体也只有到了人的肚子里面才会不愧对它的名字。
“我说老头,”雷诺推了推他旁边趴在桌上流口水的帕布问道,“你的那些火药到哪去了?”一进门雷诺就发现这里空旷了许多,倒不是说这里突然就变得像宫殿一样,只是少了那些木箱子,整间屋子就像是松了一口气般的宽敞起来。
“我扔了,我放弃了,我投降…”帕布口齿不清的嘟嚷着,“我要死了,拜托你照顾那个孩子,虽然他怪怪的,但却是个好孩子,愿意收留我,照顾我。”
“喂喂,不要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拜托别人,不过,”雷诺忽然自语般的说,“现在看来你说的倒没错。”
帕布又爬起来抓起酒瓶猛灌了几口,然后就彻底滚到了桌子下面打起鼾声。雷诺在已经变得漆黑一片的屋子里又坐了一会,他这会感觉刚才喝下去的酒变成一把火烧到了他的心口,他起身想去找点水喝,却在刚迈第一步的时候被人猛地抓住了裤脚。像是梦游症患者一样的老人睁大眼睛,一字一句的对他说:
“你说我是不是很傻,我还是应该把那些见死不救的混蛋们都送到地狱里面去对吧,烧成灰,碎成一片一片的,让他们也知道那样死去有多痛苦。可是,如果那样我自己也会下地狱吧,那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们了,我不能那么做,不能那么做,我把东西全扔了,一点没剩,现在我就要死了,只要能让我再见到她们,让我再见她们一面,我要告诉她们我是多么的爱她们啊……”
嘶哑的嗓音在雷诺的神经上来回的挫着,远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闷响,有朦胧的亮光穿透破窗上的缝隙在屋子里闪烁跳跃。开始了,雷诺的神经一下子绷紧,耳朵里听见嗡嗡的声响。他甩开那只抓着他裤脚的手,冲到门外向刚才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响,一个火球正颤颤巍巍的从天上落下爆裂开来,化作无数朵火花落入凡尘,把那片地方映的越来越亮。
“不是他?那会是谁?”雷诺再最后看了一眼屋里地上烂醉如泥的老人,转身向着火的地方飞奔而去。
东边的天空一片火红,却又与日出的景象全然不同,好像是有一个巨大的太阳被锁在了地平线下面,伴随着阵阵咆哮般的闷响,火舌疯狂的舔舐着冰冷的夜空。这是正在用鲜活的生命做燃料的火焰,也只有拥有鲜活生命本身的人类才能体会到它的威力,它的壮美。
贫民窟的人对于河岸对面炼狱般的火光并没有太多惊奇之色,更是有几个醉鬼把那当做是节日的焰火一般,在火光的映衬下东倒西歪的跳起舞来。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人,戴着一副碎了一个镜片的眼镜,手里攥着一叠皱巴巴已经难辨本色的稿纸,嘴里神经质的嘟嚷着什么与雷诺擦肩而过。
“大天使终于携天火降世,烧死他们!烧死他们!亵渎神灵的罪人们……”
这个疯子倒有意思,雷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那人一眼,跑到河边的时候才发现起火的地方在对岸,这个时候过去也找不到什么线索,再说这次自己的任务已经算是基本完成了,接下来管理局还会继续派人过来进行细致调查,只是刚才那个火球该怎么解释。想到这里,雷诺收手揉了揉刺痛的眉间,随即又把手往口袋探去。
就在这时,河岸边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雷诺感觉眼前突然亮起来,光是从天上发出来的,所有人都在往天上看,只见一个长着光亮翅膀的模糊身影正将一个巨大的火球从天上向下抛出,火球在半空中爆炸,有如凤仙花般的火焰曳着长长的焰尾,犹如给大地播种一般倾洒而下。每一处火苗落下的地方都像是溅在油锅里的水滴,引起一阵阵爆炸的巨响。就这样一路从东到西,不多时,整个贫民窟就也如东岸一样陷入到火焰的炼狱。
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人们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死神的镰刀从不分贵贱,在他的面前,生命从来都是平等的。看来是出不去了,可时间却还有一些。雷诺爬到了一间还没烧起来的房子顶上,看着脚下越缩越小的火圈,揉了揉被火光刺得酸痛的眼睛,心里已经开始在为这次的考察报告打起了腹稿。抽支烟应该还来得及,雷诺又把手伸进口袋。
“救救我!”就算在这地狱炎炉,那双紧紧抓住雷诺的小手却依然冰凉,“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廷克不知道是从哪出现在这的,只是突然雷诺就感觉自己刚刚伸进口袋的手被人紧紧攥住,他低下头去看那孩子,纯净的双眸,连映在里面的火焰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这样的生命简直比露水还要脆弱。要救他,这个突然出现在雷诺脑子里的念头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的时候雷诺已经在抱着孩子奔跑。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起来,而脑子里那把一直摩擦着他神经的刀子陡然变得锋利起来,抵着他最后残存的一丝理智切奶油般的割下去。
可是真的已经无路可逃了。伏在背上的孩子将脸紧紧贴在雷诺的耳边,一双冰凉的嘴唇对他耳语着什么。皮肤和神经同时发射出撕裂的剧痛,似乎在焦臭中嗅到一丝甜腻作呕的味道,谢天谢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终于结束了这趟疯狂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