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始终抽抽噎噎地趴在我的怀里,他年纪小,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超出他认知范围和对他来说无能为力的事情,我知道这对一个小孩来说算是一种刺激,只能想办法安抚他。
“小兔,别哭了,我没事,也没摔疼,别坐在地上了,站起来好不好?”我轻声哄着,他不说话,闷闷地起身,然后想要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已经很努力的用力了,但是坐在稍微矮一些的椅子上都没法自己站起来,更何况坐在地上,小兔年纪小,一点力气都没有,无论怎么使劲着急,我唯一的一条腿都因为找不到支撑而没法发力。
“我给你讲个我小时候的故事吧。”看见小兔绝望的眼神,我特别的不安。小兔搂着我的脖子,坐在我的腿上不开口。我便说道:“在我上中学的时候,同学们看我有残疾,经常会欺负我,有的时候会抢走我的书包,有的时候在吃午饭的时候夹走我饭盒里的肉。”
小兔瞪着眼睛惊讶的望着我,忍不住问道:“怎么可以这样,那你不生气吗?”
我轻轻笑了一声,说道:“会生气啊,但是不气他们,只能气自己为什么会长成这样子。那时候我以为,所有人都很坏,但是直到有一天,我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是有善良的人的。大概快入冬了的时候天气很冷,陪着我上学来的叔叔在停车,我就一个人沿着小路往教学楼走去,那群总是捉弄我的男孩子又出现了,他们没轻没重的,一下子就把我推到了还没有来得及结冰的湖水里,我戴着那些沉重的假肢,根本就没法挣扎,那些男孩也吓坏了,都站在那里急的不知所措,那时候我就想,自己是死定了,可是没想到,一个正好路过的女孩子看见了,想也没想就跳下来把我拉了上去。”
小兔听到这里,终于露出了一些笑容,赞道:“这个姐姐真好!”
我点头,沉浸在了当年的回忆中。“那后来呢,后来呢?”小兔催促我继续说,我只好告诉他:“后来,那个小姐姐因为冰冷刺骨的湖水而伤了身体,这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那现在怎么样了呢?现在也不会好了吗?”小兔完全沉浸在了我的故事中,我不想再多回忆那个让我牵挂了一辈子的场景,也不想再提及那场灾难,如果淹死我,可能我就能够从这副残缺不全的身体里得到解脱,然后我没有死,换来的代价却是让一个刚刚月经初潮的姑娘经历冰水洗礼,那是第一次来月经,结果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
那天以前,我觉得命运不公,全世界都欠我的。那天以后,我觉得命运不公,我欠她整个世界。
这件事情发生后,我爸妈终于知道了宋健的不负责任而将他辞退,然后王威来到了我的身边。我再去学校的时候,救我的那个女孩已经不在学校了,我向老师打听情况,才知道她月经一下子被冰水激了回去,疼得受不了去了医院。
可这一分别,就再也没了相见的日子,当我知道她的身体再也不可能恢复的时候,已经过了几个月,她也再没出现在申英中学。
还好,我记住了她的名字,一直也也不会忘。
郑丛提着盒饭朝我们走来,见我们坐在地上,急忙向我们这里跑过来,“小兔,刚才给你讲的故事,不要告诉小草好吗?”
“为什么呀?”小兔不解,但见郑丛越走越近,便点头道:“好,咱们拉钩钩。”
我看着他伸出来的小手,哭笑不得,见他没打算收手,便亲吻了他的小指。
“你们怎么坐地上?”郑丛看着我们,惊慌不已。
小兔一下子站了起来,紧紧地抿着嘴,并不肯说刚才发生的事,我欣慰的看看他,开始打心眼里喜欢起这个孩子来。
扶我站起来也算是个技术活,我不能动,只能任由对方用力,然而看着四分之三都不属于我的肢体,郑丛并不知道她的手能放在哪里。
按照我教的方法,她双手搂住我的腰,感到后边有了支撑,我的左腿才能撑住地,我站起来时,郑丛的手并没来得及撤开,我们就这样近距离的面对面,我能够很清楚的看着她的脸,郑丛不敢看我,眼神别过去,我倒是大大方方的看了她,她长得并不是特别漂亮,但是我却喜欢这种清秀的模样。
郑丛带我们到一处能够休息的石桌椅边,小兔扒开塑料袋就取出了他惦记了半天的盒饭,拿筷子并不熟练,但也不妨碍他扒拉饭菜。
郑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小兔从小被保姆照顾得太精细,从来不允许吃外边的食物,所以这些他都会觉得很新鲜。呐,这个给你。”说完郑丛把一盒摆到了我的面前,还掰开了一次性筷子。
“我不吃了。”推脱早已成了习惯,脱口而出。
“吃吧,没事,”郑丛看了一眼正在专心致志的小兔,“他也不会介意。”
我笑着摇摇头,给她解释道:“走了一上午,脚都脏了。看你们吃就好。”
“那要不然我喂你吃?”郑丛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明明应该是我不好意思才对的啊,没等我说话,就见小兔伸着筷子的手递到了我的面前,“思成,我来帮你。我不跟你抢,把饭盒里最好吃的肉给你。”
他说这话,肯定是想到了刚才我给他讲的故事,他知道我小时候经常吃不到好吃的饭,看着他稚嫩的小脸,我原本那种非常强烈的排斥感不知道去了哪里,正犹豫着要不要张口,小兔筷子上的肉就掉了,不偏不倚正掉到我的裤子上。
“小兔!”郑丛有点生气,拿出卫生纸要去擦掉裤子上的油污,就在她的手碰到我的腿的时候,瞬间就停住了,我知道,她是感受到了右腿假肢那种坚硬的质地。
“没事,不用擦了。”我站了起来,即使我们再熟悉,健全人和残疾人之间的那到鸿沟,也终将树立在我和郑丛的中间,她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我这样的残疾人,随便某个本可以忽略的小细节在她的眼里都被加上了重点符号。
下午回到家,发现新的手机已经到了,之前对触屏手机我本来是没有信心的,但是车云那几天一直在帮我想办法,还准备了配套的电容笔,我试了试,虽然操作的不太熟练,但是还是能够掌握。
车云坐在旁边,一边帮我下载软件和登录,一边唠叨开了:“把王威拿着的那部手机的号码换给你了,这样你就不用再告诉郑丛新的号码了,虽然有了手机,但也不要长时间玩,本来就近视得严重,更何况你用电容笔玩,眼睛和手机拉不开距离,就会更费眼睛。”
我强忍着听完,使劲瞪着他:“你是厉卫平附身了?这么小小年纪比我妈还能唠叨,看以后谁敢嫁给你。”
“爱嫁不嫁,谁稀罕。”车云跟我翻白眼,然后柔声道,“我是看你今天心情好,才敢跟你说点这个,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才不敢惹你。”
“你怎么看出我今天高兴?”我有点好奇。
“你跟郑丛出去嘛,当然是高兴。”他想也没想就回答我,在他看来,郑丛已经成了我生活中的一盏明灯,其实在我看来,也差不多是这样,和她出门虽然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困难,但是,那些高兴的,尴尬的,悸动的,难堪的,都为我平淡的日常生活添加了一份份调味剂。
聊天间,厉卫平走了进来,手里拿的正是我回来以后换下来的裤子。“思成,你今天中午和郑丛他们在外边吃饭了?”
“没有啊。”说完我才想起,正在洗衣服的厉卫平一定是看到了裤子上的油渍。
“怎么回事啊老大?”车云那张坏笑着的脸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你竟然在外边吃饭了?”
我笑而不语,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已经不止一次在郑丛面前吃东西了。
新手机里来了一条微信,我咬起笔解锁,发现是喜悦的消息,马上国庆节的长假要到了,她要回老家周庄,那是近几年来比较很火的旅游景点,郑丛想要和她一起去,她来问问我,要不要组个小团,大家一起去旅行。
这小半年来,我发现自己的性格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开朗了不少,以前面对这样的邀请,我不可能答应,但是如今,凡是提到郑丛的事情,我的心思都有了动摇。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厉卫平和车云的时候,他们呆了半天愣是没有说出话来。
“没事吧你们,都傻了是吗?帮我把耳机戴上。”看着车云傻了吧唧的解耳机线,我拿着笔拨通了郑丛的电话。
很快郑丛的声音就顺着耳机传进了我的耳朵中,我朝车云和厉卫平使使眼色,他们才走出了房间。
“小草,你在做什么呢?”
“我刚把小兔送回了家。”郑丛回答,我才想起来,他们姐弟俩并不住在一起,结束了一天快乐的游戏,小兔还是得回到那个冷冰冰只有保姆的房子里。
“我刚才听喜悦说,你要和她去周庄?”
“是呀,”郑丛的声音轻快了起来,“大家一起去好不好?就像上次郊游那样……”少了个结尾,话就停住了,我猜郑丛是想起了上次郊游时候还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吧,我的心也随之一疼,莫名奇妙的就说了个好,换来的是郑丛的一声轻笑。
这半年的时间里,不光是我,郑丛也改变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