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最边角的莲花缸时，宇文初顺手将编好的草虫放在了坠着水珠的荷叶上。那是一只翠绿蟋蟀，小指一般长，触角微勾，尾须长翘，很是神气。更难得的是，一只绿色的蟋蟀落在这样一片荷叶上，居然也能其乐融融，毫无违和。我虽佯装不见，却在心里暗暗赞了赞他那一双巧手。

曲径通幽，花木后临池开阔。我们被引着走向池边的一座古朴素净的亭子，自亭子往池中有一条木板搭起的水桥。水桥只通小池的一半，于尽头处延展成一个方形的空台。除了四角立着灯架及上面未点燃的灯，台子上当真是空无一物。池子里则长有大片的芦苇，随意且不羁，颇有郊野苇塘的意思。先帝的品味似乎更偏向自然质朴。太后与小皇帝还有那两个公主有否受到先帝的影响呢？我不禁开始担忧自己的三件宝贝会不会压错了宝。

亭中置有六张矮椅，这样的矮椅不过比席子高了一点点。每个人面前又各有一张几案，琳琅满目地已然摆满了酒品菜肴。太后一身华服满头金钗珠玉端坐着，小皇帝则是一身华而不凡的蓝色绣云龙锦缎便服，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一串珠子。太后身旁的是小皇帝的一对双胞胎姊妹，颖阳公主与颖昕公主。另外两个空着的位置，赫然是留给宇文王爷和我的。

宇文初自从进了这山庄，脸色就一度很冷淡，却也冷淡得自然。我随他拾阶而上，又跟着他踏过曲径，终在这一双双质疑，好奇，嘲弄的眼神前停了脚步。

“臣宇文初，拜见皇上，太后，二位公主。”

“民女顾生，叩见皇上，太后娘娘，颖阳公主，颖昕公主。”

他只是弯弯腰，拱拱手。我却要将手里盒子先小心放在一旁，整个人跪下来。

我不晓得皇帝和太后是个什么反应，颖阳和颖昕以袖掩口，轻轻一笑。想来她们是笑我迂腐又土气，或者笑我市侩又精明，入宫竟也不忘送礼晓得这是个巴结的好机会。

“平身，快入座吧。”小皇帝声音清亮，倒是好听。

我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微微抬头，顺道拿起三个盒子，恭敬道：“民女有幸入宫，心中不胜惶恐。府里前几日进了几件有意思的物件，想来皇上，太后和公主们兴许是瞧得上的。本想着择日托人送入宫，恰巧今日有幸面见圣颜，便带了过来，还望皇上笑纳。”

于是目光便带着它们主人的心思一个二个向我投来，我亦不卑不亢清淡地看回去。但见太后神色微讶，小皇帝拨弄的珠子一时不转了。颖阳颖昕姐妹两仿佛对我的长相有些不可思议。

“有劳你费心了。”太后见皇上不言语，自己便搭了话。身边宫人过来将东西捧了去。我手中一空，如释负重，长吁一口气。

坐下来吃杯茶，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宇文初语气淡淡地将我介绍给颖阳和颖昕，我端着个得体的笑，微微颔首。老实说，若不是她二人坐着不动，我根本就分不清她们谁是谁。

小皇帝仿佛在宫中憋闷地久了，对我这个外面来的人很有兴趣，载言载笑：“朕与你幼时有缘见过一面，彼时你蒙着面纱，看不真切。不曾想八年过去，生得如此漂亮标致了。”

“皇上谬赞了。民女是村妇之容，当不起皇上的夸奖。”这还是我成为顾生后头一回被人夸长得好看，却因为他是皇帝而当不得真，不能欣然接受，真是令人难过。

小皇帝只当我是女子羞涩故而推脱，又笑道：“生生姐姐你后来为何不进宫来玩了呢？”

他这一声姐姐足够折我十年阳寿了，诚然事实上，我是当得起这一声姐姐的。我忙拱拱手，作为难惶恐状：“陛下还是叫民女顾生，姐姐二字委实当不起。”

“顾生？”小皇帝琢磨片刻，似乎觉得不够好：“既然你不喜欢，那朕就随襄亲王唤你生生吧。”

我弱弱地在心中揩了把汗，嘴角亦应景地弱弱抽抽，想着生生也是你个小毛孩叫的？而面上却做得体面恭顺，乖顺地点点头。

宇文初本来就冷淡的脸上，须臾挂上了冰霜。

太后将这一切动作尽收眼底，忽然清了清嗓子，又扶了扶发间步摇，一众目光便追着她去了。

“有什么事情赏完歌舞再说吧。”她这话是对小皇帝说的，小皇帝点头同意，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花生，我们也跟着点点头，拿起筷子夹了各自喜欢的。

宇文初用手指敲了敲我的桌子，我不解地看向他，他指了指我的筷子。原来我夹的是块牛肉，而大家都夹的是花生。难道先吃花生是他们宫中的规矩？我忙将牛肉放到碟子里，夹起了颗花生。

他看我的眼神古怪而不解，将花生送到自己嘴里，才指了指花生旁边的一碟酱汁与我道：“我的意思是，牛肉沾酱会比较好吃。”

我甚无语，心里一个白眼已然翻上了九重天。想来是今日太过紧张了反而不自在。干脆在他注视下将那颗花生在酱汁里滚了滚，重新夹起来塞进嘴中。

他垂下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宛若两片静羽，似有愉悦地微颤，复而若有所思地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本小姐此刻真心懒得理他！周围丝竹声起，我顺着朝池中央瞧去，天色渐晚，宫人于不察间已点上了灯。延展的空台上，那四个角里的灯宛若一颗又一颗的明珠，有柔光流转。

苇荡里此刻撑出一只浆来，接着是半只小船，上面立了个白衣美人。白衣美人的后面，是一个戴着斗笠的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