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姐惊疑不定看着自己的妹妹,不明白她怎么忽然转了性子。那边尤老娘已经说道:“这样就更好了,咱们一向受那边府里照看着,去了也要讲些礼数。”
二姐听了便把这事撂开,专心看着小丫头收拾东西,大家里发丧是件大事,去了那里估计要住上几个月,该带的东西要带齐了。
尤三姐仔细环顾房里,家具摆设看着都很普通,来往的下人除了自己贴身的丫鬟喜儿,便只有两个丫鬟和一个老妈子。
想起薄命司仙子所言,自己那便宜老爹死了后,家境一日比一日艰难,地产房产早已经变卖光了。所幸没有血缘关系的尤大姑娘嫁给了宁府贾珍大爷做填房,时不时的补贴她们一些银钱,孤儿寡母带着三五个下人,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到底是仰仗别人鼻息生活啊,尤三姐心中隐隐觉得这不是件好事,对于去宁府之事,便有了几分抵触。
一时又想到可卿所说的话,尤三姐便有些坐不住了,于是转头回房和喜儿收拾衣物用具去,仔细检查了薄命司仙子留下的私房,除了几大箱艳丽衣裙和几件首饰外,只有几十两散碎银子用匣子装着藏在箱底,想来是那仙子多年攒下的。
那些鲜艳风流的衣物首饰却是现在的尤三姐看也不想看的,更遑论穿着出门了。
尤三姐看着匣子里的二三十两碎银子直叹气:这够什么使的?那可卿口中所说的婶娘又是谁?可恨那薄命司仙子和可卿说话也不说个通透。想来也是尤大姐姐那边府里的人,无论如何,宁府那边是必须要去一趟的。眼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时尤三姐还不知道可卿托她传话的婶娘和薄命司仙子口中的狠辣凤姐是同一人,薄命司仙子以为这孤魂定是附身于尤三姐自刎的时候,哪里想到因为可卿的关系,竟然提前了许多时间。
至于尤氏姐妹和贾家的纠葛,这孤魂更是一无所知。否则她定要仔细琢磨琢磨,这趟贾府之行该不该去了。
不论尤三姐在这里胡思乱想,门上来接她们的小厮老婆子已经着急起来,不住的派人来催。
尤老娘三人一阵忙乱,好歹收拾完,上了马车,一径向宁国府去了。
路上无须细表,一路紧赶慢赶,好容易在晌午之前到了宁府。门上早有人上来接了进去,又有仆妇进去通报给尤氏知道。
这是尤老娘三人第一次来到宁国府,房舍宽大奢华不提,里面却是人来人往,乱糟糟一片。尤三姐一路走来看这情景,竟好像似曾相识一般,心下不由得更加纳罕。
到了内室,见了尤氏。尤氏正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眼呆愣愣看着床顶,看到娘家来人,不禁红了眼睛,倒好像受了委屈一般。
尤老娘劝道:“虽说你媳妇没了难免伤心,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应该保重身子,嫁过来这几年,怎么倒瘦了这么多。”
尤二姐走上前坐到床沿上,握住尤氏的手道:“自从大姐姐来了这里,我们姐妹就没有见面。我们在家时常念叨,姐姐来了这般人家,定是享不尽的福了,怎么我来看了,姐姐竟然如此憔悴?”
尤三姐只在下面凳上坐着,冷眼看着她们几个叙说。据薄命司仙子所说,尤老娘是带着二姐三姐改嫁来的,和尤氏没有丝毫血缘关系。自从尤氏嫁人,便宜老爹死后,更是几乎没了来往,好在尤氏念着旧情,时不时打发人去看望,周济些银两。
三姐原本以为她们之间没什么感情,现在一看倒并非如此。
尤氏听了二姐的话,只是眼中落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门外传来小丫头的声音:“大爷和蓉哥儿来了。”
尤老娘忙站起身,尤三姐下意识拉着二姐就想躲到屏风后面,没想到拉了一把竟然没拉动,二姐直愣愣看着门口进来的两个人。尤三姐无法,此时想躲也来不及了,只好随着尤老娘给贾珍行礼。
贾珍贾蓉父子二人听说尤老娘带着尤氏姊妹来了,脚不沾地过来相见。闻名不如见面,尤氏姐妹二人果真长的花容月貌一般,他二人当着尤氏的面就看直了眼。
尤氏见了更添心病,心头如同堵着石头一般,忍不住狠狠的咳嗽了两声。
贾珍贾蓉父子二人正垂涎于尤氏姊妹的美貌,忽听尤氏咳嗽声,立刻惊醒过来,讪讪过来问候了几句。
尤三姐见了他们的情形,暗暗皱眉,这么大户人家的子弟,即使不是知书达理,也该恪守本分,怎么对着外母和姨娘就失态起来?
尤三姐只在心中纳闷,全然不知她们姐妹二人的闺中名声却是不大好。贾珍父子虽未见过,却也隐隐约约听过一些风言风语,否则怎会如此不顾礼仪,当着未出阁的小姨子就闯了进来?
“爷去忙吧,我觉得好多了,又有母亲和二位妹妹在这里照看,不必牵挂。”尤氏淡淡道,话里的意思显然是让贾珍二人走人。
贾珍低头拭泪,叹道:“老娘和二位妹妹安心在这住着,里面还要你们多多费心照看。如今我这儿媳妇一撒手去了,你们姐姐又病着,家里竟然没有个能主事的人。里里外外忙乱不堪,若有怠慢之处,看在死了的人份上,不要恼了我们才好。”
贾蓉也在一旁附和,又殷勤奉上茶水,这才跟着贾珍出去。
尤氏素日也知道自己这两个妹妹的脾气,心中却是无可奈何,毕竟她也没有亲兄弟,父亲死后,娘家就只剩了这几个人,只因贾珍定要大办秦氏的葬礼,里面实在无人照看,不得已才想到了这母女三人,好歹比别人要亲近些。
左思右想了一番,尤氏叫她的大丫头:“银蝶,把西跨院的几间房子收拾出来给母亲和二位妹妹住。”
银蝶答应去了,尤氏又道:“母亲一路坐车也劳乏了,不如先带着二位妹妹去歇息,恐怕要在这多住些日子了。”
尤老娘又劝解几句,方带着二姐三姐去了。
尤三姐自始至终,只在进来的时候叫了声姐姐,便再也没有一声言语。尤氏心中奇怪,三姐的性子一向泼辣爽快,心直口快,怎么现在却一句话也没了?方才蓉儿来了,她也只是低头默默站在尤老娘身后,全然不似往日的作风,莫非这几年年纪慢慢大了,性子也变得稳重了?
其实尤三姐只是初来乍到,对这间的情况一无所知,小心翼翼且走且看罢了。
按下尤氏不表,且说尤老娘母女三个到了西跨院,带来的下人已经提前过来收拾被卧。
尤三姐慢慢踱着步,看着院中的风景,青瓦红墙,崎岖小道,总有似曾相识之感。莫非自己的前世也是住在这种大户人家的院子里?尤三姐又自嘲想着,即使是住在这种院子里,也只是个伺候人的丫头罢了,否则怎么会枉死?听枉死司的仙子言语,自己前世似乎是受了冤屈而死,实情到底如何,一时实在是想不起来……
说话间已经过了晌午,有几个婆子拎着食盒过来,主仆几个吃了饭,各自回房歇息。尤三姐躺在床上,仔细回想着在太虚幻境中所见所闻,那薄命司仙子求得警幻仙姑让自己下来代替她陪伴尤二姐一程,看来尤二姐也要遭受苦难,命不长久。何况连薄命司仙子都是自刎而亡,自己附身而来,首件事情却是避免这样的悲剧发生。
这半天看下来,尤老娘孤儿寡母三个,因为宁府的接济才能过活,必要想办法摆脱了这种窘况才好……不知不觉尤三姐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时,天色已有些暗下去。
“喜儿?”尤三姐试探着叫道。
好在外面立刻传来喜儿的声音:“三姑娘醒了吗?”
“母亲和二姐姐哪里去了?”
“她们去看姑奶奶去了,看姑娘睡得熟,就没叫姑娘。”
尤三姐忙爬起来,整了整衣衫,接过喜儿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喜儿问道:“三姑娘也过去吗?”
尤三姐嗯了一声,抬脚就向外走,边走边说:“我们过来不是做客,是为了给大姐姐分担分担,怎么能只顾着贪睡,你以后记得叫我!”
喜儿听着这话有些严厉,便低下了头不说话。
尤三姐也不理她,自顾自走了出去。不管以前的三姐是怎么样,也不管喜儿如何,既然如今是她做了尤三姐,就必须按照她的习惯来。再不能像以前那般恣意妄为。再者喜儿这丫头也需要敲打敲打……尤三姐边走边想,走至一处假山,忽然听到一阵低低的哭泣声传来。
此时正值荣府大丧,大部分下人都在前面当值忙乱,里面的人便少了些。况深秋之时,秋风瑟瑟,不时有虫鸣鸟叫之声,混合着压抑的哭声,尤三姐忍不住竖起了汗毛。
尤三姐壮了壮胆子,想到自己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便放轻了脚步,悄悄向哭声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