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陵的最深处有这样一座殿堂,星云浩瀚,妙音流转,花草树木平地而生,秋兰素华争相开放,数不尽的盎然生机,却始终驱散不了此地弥漫着的重重死气。
若是放在以前,羲和夫人定然不愿意待在这种地方,可是如今她已经无心计较,也没办法去计较。
她已经死了,死去很久了。
“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并非姜妘转世这件事……”
面前的女孩蛾眉皓齿,一改之前的温顺之色,泛着冷光的眸中带着倔强与质问,令毫无防备的羲和夫人再次失神。
谁能知道,在近一千年前,她也曾被人这样质问,当初那个女孩便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让她无处遁形,昔日曾有多少恩,在谎言被戳破的那一刻便会产生多少恨。
那时候,被那样一双眼睛注视着的时候,羲和夫人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一切,她不想再让那个自己倾注了满腔心血的孩子痛苦,便主动选择将一切恩怨了结。
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那一刻,她不后悔,只觉得惋惜,自己恨了一辈子,错了一辈子,却不曾想过该来的终究会来,她想要的终究永远得不到。
看着淼那张与记忆里一模一样的脸,羲和夫人缓缓闭上了眼睛,朱唇轻启:“淼儿,你对妘儿的事,了解多少?”
“不多……”
即便羲和夫人不提,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她也是要问清楚的,不过对方竟会主动提起,这让淼多少有些意外,“我曾经以为姜妘是我的前世,可是渐渐地,我发现我们两个根本是不同的人,但若说没关系,又无法解释我为何会对她生出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那是因为你们本就是同一个人,确切的说,你们曾经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后来变成了拥有相同魂魄和不同身体的两个人。”羲和夫人缓缓解释道。
“这不可能!”淼下意识反驳:“我感觉得到,姜妘的魂魄就在这里,若是我们两个拥有一模一样的魂魄,怎么可能同时存在于这个世间!”
羲和夫人不甚在意的道:“对于一些超越天人极限的大能者来说,世间规则不过是摆设,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不顾淼的疑虑,羲和夫人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同你一样,只觉得过于匪夷所思,不敢轻易相信,可是事实摆在眼前,若不这样解释,你和妘儿之间的关系便实在令人费解。”
“既然您知道这件事,为何不直接寻回姜妘?”淼百思不得其解,一开始她以为羲和夫人不知情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可是现在来看,对方分明清楚得很,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在她身上费功夫?
“我打不开这扇门。”羲和夫人幽幽叹道:“那人机关算尽,若不是葛玄,我恐怕至今都被蒙在鼓里。那人好狠的心,他怎么能放弃妘儿,他怎么敢——”
不知想起了什么,羲和夫人的情绪渐渐变得激动起来,她眼底满是愤怒与悲伤,声音凄厉,仿佛恨到了极点。
放弃……姜妘?
是谁要放弃姜妘?
“那人”,难道是指……
淼顾不得心里奔涌而来的疑惑,问道:“您说的葛玄,难道是汉时的‘葛仙翁’?他怎么会与姜妘扯上关系?”
“他?”羲和夫人冷冷一笑道:“他是嬴政派去出海寻仙的童子之一,机缘巧合之下服食了洞明桃得以长生不老,跟那些童男童女一样不过是徐福搞出来的怪物!”
淼眉头微皱,却没有多说什么。
羲和夫人看她一眼,缓缓道:“当年葛玄大难不死,曾带着洞明丹回到了秦国,但当时赢政已死,葛玄的家人也都被处死,他一怒之下曾偷偷潜入秦陵,那时候秦陵尚未完工,机缘巧合之下让他发现了那人建造这处秘殿的事,虽然他答应了那人不会外传,可是葛玄这种人的话怎能轻信,这个秘密终于还是被我知道了。”
她的神色逐渐转冷,整个人却显得有些倦怠,目光迷离间,思绪仿佛一下子飞出去好远,“很多年以前,阴阳家曾组织了‘蜃楼’计划,受当时阴阳家掌门东皇太一之命,我与妘儿先后登上了‘蜃楼’,可惜中途发生变故,我不幸身死,却因早年修习禁术之故,魂魄并未完全失去意识,而是依附在一块玉璧上,沉睡了近千年之久。”
“玉璧?”
“没错……”羲和夫人的目光慢慢移到了淼的身上,“就是你身上携带的那枚玉璧,那本来是我从祖父手里得到的东西,在我死后,便由骊山的同族世代相传,因缺少契机,这近千年来我一直无法完全苏醒,直到多年前你这具身体的生母自尽而亡,鲜血洒在了玉璧上,这才将我的意识唤醒。”
淼皱眉道:“就是在那个时候,您夺取了姜槐序的身体?”
羲和夫人意味不明的笑了:“不错,不过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妘儿的存在,只觉得你有可能是她的转世,便想试试看能不能令你恢复前世的记忆。直到后来碰到了葛玄,这才知道他曾潜入过秦陵,并在机缘巧合之下闯入了这里,见到了身体尚未死去的妘儿!”
淼突然道:“我能问一个问题吗?您为何如此执着的想要姜妘的意识苏醒,我在她的梦里感觉得到,她似乎并不是太喜欢您。”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淼直白的话似乎对羲和夫人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嘴唇被她咬出了血。
羲和夫人微微喘息着,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额上竟冒出了冷汗。她强自镇定下来,看向淼的眼神变得有些阴郁,“你对妘儿的记忆,到底知道多少?”
淼道:“不算多,只知道在‘蜃楼’上杀您的人,似乎正是姜妘。”她说的云淡风轻,却再次戳中了羲和夫人的心窝子。
羲和夫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痛苦的神色,“你说的不错,是她杀了我,但我不怪她,要怪也只能怪那个人,若不是他,我怎么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是他毁了我与妘儿的一切!”
淼似是被羲和夫人竭斯底里的状态吓到,小心的问道:“您说的‘他’,指的可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