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自己也清楚这一点,见莫雨一语点出唐清灵,便明白他肯定多少知道了什么,只得点头道:“她提过一些,是我主动问起的。不过,她知道的有限,也谈不上了解。”
莫雨道:“此人性子易怒,沉不住气,唐家选择瞒着她实是必要之举,也是对她的保护。”
淼指了指自己,不甘心的道:“我也帮不上忙?”
莫雨低头看她,眼底闪过一抹不明的情绪,突然话锋一转,问道:“若只有她的只言片语,你必不会特意来问。刚才你说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是什么?”
淼轻轻地哼了一声,鉴于莫雨油盐不进的态度,本想故意卖个关子,却不料被莫雨一眼看穿——他的手已经伸向了她的腰间。
淼有个小弱点,怕痒。在莫雨这番明摆着的威胁下,她下意识按住伸向自己腰间的手,迎上对方“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最后没办法,干脆一头撞进了对方的怀里,闷声道:“是关于姜槐序的事。我来稻香村之前,有一段时间好像是与她待在一起的,只是那段记忆太过模糊,我也记不清了……”
“姜槐序……”莫雨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却又在淼的注视下慢慢地舒展开来。
“阿淼,你心里清楚,现在的阴阳宫对你而言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他的面色带着几分认真,语气却并不严厉。
淼很配合的点头道:“我知道,所以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回去过……”
“还不够。”莫雨道:“从今以后,你得警惕所有与那里有过牵扯的人,不管他们找你做什么,都要远远地避开。”
他的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慢慢上移盖住了她的眼睛:“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一切,并彻底摆脱这些。在此之前,不要给他们任何可趁之机……”
淼的眼睛被蒙住,眼前一片漆黑,周身充斥围绕着的全是属于莫雨的气息,他那双略带凉意的手,连带的这番语气并不强烈的话,都显得有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在其中。
她不知道围绕在“唐傲风与抚雾之女”身上的到底是一段什么恩怨,却清楚地意识到,在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上,她与其他人的立场是不同的。
与唐简不同,与唐傲风不同,甚至与莫雨不同。
她清楚地记得,她是阴阳家的“淼”,本应存在于千年之前。若她的到来与围绕在“她”身上的阴谋有关,那么等到一切平息下来,她不清楚自己会不会在眨眼之间又回去原来的地方……
说来造化弄人,明明“回去”是她以前求而不得的事,可是一想到也许真的有机会回去,心里又产生了犹豫与不舍。
千年之前,那是她诞生的时代,有她的“同类”,有她敬爱的父亲。可是同样的,那里没有稻香村,没有小荷,没有莫雨,也没有任何的喜怒哀乐。更可怕的是,她甚至已经开始渐渐地淡忘自己以前的样子。
如果,千年之前的时代也已经不再属于她呢?
“阿淼……”
“阿淼……”
肩上传来的压迫感,让淼慢慢回过了神。
她下意识抬头,却不知为何眼前一片水雾朦胧,视线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异常,直到一双手轻轻地拭去了那片扰人的水渍,视野才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怎么了……”莫雨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喜怒,唯有手上轻柔的动作暴露了他的心情。
淼下意识回道:“没事……”一低头,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到了手背上,微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愣。转身去找镜子,果然在身后的铜镜里看到了一个泪眼汪汪的人。
身后,莫雨的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肩膀:“阿淼,你有事瞒我……”
淼并不是个娇气的人。
在莫雨的印象里,这姑娘小时候很少笑,但也几乎从未因为什么事哭哭啼啼。那时候的她像是一个无悲无喜的假人,哪怕跟她说话,她也很少回应。小荷死后,她曾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人待了很久,从那以后反倒像是变了一个人。后来一起离开稻香村的路上,她变得越来越开朗,再到五年后的重聚,她对身边人的态度已经找不到一丝僵硬之感,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是一个人对故友重逢所能表达出的最深切的满足,既令人动容,又让莫雨产生了一丝疑惑——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她产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变得越来越有人味,也变得越来越……偏执?
虽然不明显,但莫雨还是隐约感觉到,在这姑娘的心里,过去稻香村的生活着实占据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地位——一切曾与稻香村有关的人事都成了她心底不可触犯的逆鳞——像是走不出过去,却又不是单纯的亲切与眷恋,反而掺杂着一种令人不解的执着。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拼命地证明自己还有存活的希望,而挣扎中暴露出的绝望又让人觉得,若是不小心放开了这根浮木,她将要面临的结局可能比死亡还要可怕。
这样的感觉,偶尔会让莫雨陷入沉思,但每次这样想,又会感受到来自淼的真心实意的关怀,不因任何外物而动摇,单纯且弥足珍贵。
后来,随着相处机会的增多,莫雨对淼的认识也更为深刻。
她仿佛还是以前的样子,沉默寡言,不悲不喜,从不主动靠近任何人,也从不允许别人太过靠近她。
但与以前不同的是,她对外界所有的冷淡与防备,在面对他的时候,都会消弭于无形。
在他面前,她从不吝惜传达自己的情绪,也从不介意暴露自己的弱点,毫无防备的像一个孩子。甚至比起大部分的人,她显得太过没有戒心,几乎不隐瞒他任何事,包括她的武功,包括阴阳家从不外传的秘术,她似乎从来不担心他会对她不利。
这样不留一丝余地的信任,也许有人会觉得傻,但作为得到这些的人,至少在面对这样一种全心全意的时候,莫雨没能做到无动于衷。
时至今日,这段感情看似是一人倾注太多,但谁又是真正的顽石,能仅仅沉浸其中却不念其情重?
莫雨靠过来的时候,淼正盯着铜镜出神。
她并非面上逞强,而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哭,明明心中并无多少悲伤之意,但那双还在流泪的眼睛却隐隐透出了一股令人心惊的绝望。
仿佛这不是她的眼睛,而是“她”的。
淼的脑中浮现出这个念头时,一股难言的颤栗之感从心底窜出,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直到莫雨的手轻轻搭了上来,许是肩上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真实触感,她蓦然惊醒,突然站了起来。
莫雨没料到她的反应这么大,事先没有防备,下巴险些被撞到,但见她脸色差劲的样子,也没计较什么,一把拉住她,问道:“怎么了?”事实证明,即便对人心的洞察足够敏锐,莫雨有时候也弄不明白这姑娘在想什么,她的思维跳跃太快,关注点往往还颇有些特别。
莫雨的个子比淼高出很多,在后者低着头的情况下,他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感觉到对方身形一动,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搂得紧紧的、拽都拽不下来的那种。
淼的力气不大,莫雨被撞了一下根本不痛不痒,他在淼看不到的角度隐下眼底的忧色,伸手抚了抚怀里人的头发,慢悠悠的道:“你喜欢这样,倒是无妨,只不过门还开着,若不介意——”故意拖长的语调透着几分促狭,但另一个当事人明显已经来不及分辨。
只见莫雨话音未落,淼便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突然松开了他,并下意识退远了几步,微微睁大的杏眼里带着几分恼意,在接触到莫雨的目光后却突然涨红了脸,仿佛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张口便道:“不许再胡闹!”眼里还带着几分警惕。
见她这样,莫雨反而神情一缓,带着一点笑意问道:“你确定?”
“当然!”
“那你刚才?”
“……”
想到刚才自己赖在对方怀里当鸵鸟的行为,淼身子一僵,脸颊红扑扑的,有些说不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