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叹道:“她现在的情况,药石难医,只能静待时机。”
莫雨眉头紧皱,眉宇间是化不开的阴郁,他看了启一眼,出声道:“前辈之前嘱托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我的人于两天前在护城河畔救下了葛玄,只不过他的意识已经模糊,昏迷至今未曾清醒,根本问不出什么。”
启道:“葛玄之事已无关紧要,为今之计,还是想办法劝她早日离开长安,暂避风头。”
莫雨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目光直视着启道:“前辈日前还坚持让她留下,说秦陵中有她的大机缘,如今怎么急着让她离开?”
此前,启曾告诉莫雨,淼需要亲身前往秦陵一趟,方能彻底解决所有隐患,但莫雨深知狼牙军开挖秦陵一事牵扯甚广,不欲让淼去趟浑水,不管启如何保证,莫雨都不曾与其达成一致,这件事便搁置下来,岂料今日启上门,却改口让淼离开长安,与他日前的态度截然不同。
莫雨道:“若前辈之前所言为真,如今态度有变,可否告知原由?”
启似有难言之隐,沉默半晌,方道:“我并非不信任你,只是我虽身负卜算之能,但对于某些事情亦是无法知晓。这世间从来没有绝对的力量,万物相生相克,日月此消彼长,巅峰之人若觉得自己已是最强,只因还未遇到可以与之相制衡的存在。”
启这番话说的含糊,其中真意似是说给莫雨听的,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但不管启心里怎么想,听在莫雨耳中只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前辈的意思是,秦陵之中存在着与你相克的东西?”
启沉默的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莫雨心思微转,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敢问前辈,是何时发现秦陵有变的?”
“就在最近几日。”
“与她的前世有关?”
“……”
启终于不再回答,脸色变得有些不好。见此,莫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冷声道:“前辈有事相瞒,你我之间可还有继续合作的必要?”
启微微一叹,道:“你该知道,我并无恶意。”
莫雨态度不曾松动,只道:“前辈也应该还没忘,你我之间曾有约定。”
启一时无言,心里明白他今天若不能把事情解释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恐怕不会再信他,可是一想到其中涉及到的人,他又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就在启犹豫的时候,院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谈话声,过不多久,莫红泥提着一个食盒去而复返。
许是有外人在场,莫红泥并未像往日一般随性,她稳稳地将食盒置于院中的桌上,得到莫雨的示意后便目不斜视的离开了庭院。
启的目光下意识扫过桌上的食盒,明明有盖子遮住,他却仿佛能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一样,带着点诧异问道:“她最近胃口很好?”
莫雨点头道:“比以前好一些……”他顿了一下,估计也是觉得里面可能有些问题,又到:“与常人相比她吃的不算多,却是以前的两倍有余。”
启再度沉默了,久久无言的样子不知为何让人心中生出一股不安,莫雨正要开口询问是否有所不妥,启却再次开口了,“不必忧心,这孩子体质特殊,对五谷的依赖比常人小很多,过去她身体无虞,只需食用少量食物足矣,如今骤然虚弱下来,胃口好一些也不是坏事。”
他看出了莫雨的隐忧,这话虽有安抚之意,但也并非虚言,他已经想清楚淼的虚弱之症由何而起,对她的身体状况自然能猜到一二,这种情况下她能吃下东西总比不吃不喝要好,这至少让他知道秦陵中的那个“东西”目前对她的影响有限,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只要尽快将事情解决,一切便可以结束了……
启默默一叹,言道:“事已至此,她的心思我能猜到一二,只是此番事关重大,公子莫要事事依她,即便不能送她离开长安,也不要放其随意接近地宫。”
启说的真心实意,莫雨闻言却并未应声,他随手掀开了食盒的盖子,里面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粥和几样这时节难见的新鲜水果,他看着这些东西,突然出声道:“前辈对那人应该很了解,她以前喜欢吃什么?”
似是没料到莫雨会突然问这个,启一时有些恍惚,久远的记忆纷至沓来,让他的心口有些钝钝的痛,他及时打住不令自己陷的太深,开口的时候声音仍是一派平静,却带着些萧瑟冷意,“她喜欢的东西不多,却很喜欢吃鱼,还有蜂蜜制成的糖块,即便是长大后,她对这两样东西的喜爱依然不减分毫。”
莫雨道:“那前辈可知道,阿淼喜欢什么?”他迎上启有些怔愣的目光,不需其回答,便道:“小时候在稻香村,阿淼从来不挑剔吃食,她吃得少,但王婆每次喂她什么,她都会认真的吃完。她不喜欢吃鱼,因为她曾被鱼刺卡住过喉咙,她对甜食也无特别喜好,反而喜欢酸一些的果子……”
莫雨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还带着几分不容人忽视的认真:“她是她,姜妘是姜妘,纵然前辈分得清,只怕心里也会有所掂量,我却只认她一个。”
眉目疏冷的年轻人从来不是个温顺的人,他虽比之少年时多了几分耐心,但心底那份桀骜却从没有褪去多少。龙有逆鳞,触之则死,他的这番话像是在表明自己的心意,但又何尝不是在提醒着启某个事实。
启虽久已不与外界接触,却不是个迟钝的人,他明白了莫雨的言下之意,更明白了这个年轻人话里对他的警告,他心有所感,却没有任何动怒的迹象,反而轻轻的笑了,笑的有些苦涩,却比方才显得轻松了许多。
“其实我很羡慕你。”
他突然如此感慨着,却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他的目光扫过近旁的屋子,许是注意到了那里面传来的动静,压低声音道:“她的情况暂时不会恶化了,你肯考虑她的心意,这很好,但若局势有变,七日内我没有再来,不管她如何想,一定要带她远离长安这是非之地。”
“你……”莫雨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惊诧的看向启,却见对方冲他点点头,仿佛默认了他心中的猜测。
启道:“我已经活了太久,这样的腐朽之物早该湮灭,却因一念之私残喘至今。阿淼如今面临的杀机皆是因我而起,我本以为找到那人便可永除后患,却没想到事情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变数,这个‘变数’来的太突然,我有所猜测,却迟迟未有定论。”
“我知道你对我仍有疑虑,但请你相信,我绝不会帮着别人害她。”
言罢,他发出了一声隐隐的叹息,对莫雨告辞道:“她醒了,公子请便,我改日再来。”
与来时的中规中矩不同,启走的时候悄无声息,他一离开莫雨的视线便消失了踪影,暗处的守卫竟无一人知道他是如何离开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化为虚影消失在原地。
屋内,燃着的炭火在炭炉里劈啪作响。莫雨进来的时候,淼已经醒了,正披着外衣坐在镜前梳理有些干枯的头发。
许是梳齿太密,她用的很不趁手,梳到发尾的时候硬生生拽断了好几根头发,微微泛黄的断发顺着她的肩膀垂落,与地上零星的落发混在一起显得极不协调,而这些落到莫雨的眼里也让他有些难受。
“……小雨?”
莫雨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淼才意识到了他的存在,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她感到有些奇怪,却不知这番情景落到莫雨的眼里,让他的心情更沉重了。
‘若是以前,她定能早早察觉到院中有人,如今却连我进门也注意不到了。’
莫雨进来的时候推门的动作很轻,脚步声也很轻,但这些只是对于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而言,相对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来说,他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迹,即便只是个半吊子也多少能注意到这番动静,更不用说是淼了,可是偏偏……
莫雨垂眸掩下眼底的忧色,随手将食盒置于一侧的桌上,就是这么一弯腰的功夫,近旁突然传来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他心头一惊,赶忙抬头去看,却见某个一脸心虚的姑娘正伸着手去够被她不小心扔出去的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