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恍然大悟:“所以,她立刻叫停来俊臣,厚待安金藏,并下旨安抚旦弟,是为了……止损?是为了挽回可能失控的舆论和人心?”
“没错!”
刘建军打了个响指,“这是最主要的动机。
“但同时,安金藏的行为,也可能确实在那一刻,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极少流露的、属于母亲的那一部分。
“或许也让她在冰冷的权力算计之外,产生了一丝丝的……嗯,可以称之为‘母爱’的情绪,但这丝情绪,是建立在政治权衡基础上的,绝非主导。”
李贤默然,心中五味杂陈。
今日在太医署的时候,李贤看到武曌脸上的表情,还以为她心中或许还残存着对亲子们的温情。
哪怕,李贤从未得到过那份温情。
但他也希望,那份温情是真实存在的。
但现在,刘建军的分析如同冷水浇头,打灭了李贤心里的那一丝幻想。
“不过,无论如何……”
刘建军语气一转,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这次的目的达到了,旦子暂时安全,武承嗣和来俊臣的这一次进攻被挫败。而且,经过此事,你在你母皇心中立下了一个稳重和顾全大局的形象,她甚至给了你名正言顺探望旦子的权力,这是好事。
“只是……”
刘建军顿了顿,接着说,“风暴只是暂时绕道,并未平息,武承嗣不会甘心,来俊臣挨了训斥,心里也指不定憋着什么坏。
“咱们还是得打起精神,接下来得想想怎么利用你现在这点优势,给我们自己多留几条后路。”
李贤点头。
这风云涌动的洛阳城,稍不注意,就会将人活生生吞噬,他现在丝毫不敢大意。
但突然,他又问道:“对了,来俊臣……不是你让他去举报韦团儿扎小人的么?这韦团儿是武承嗣派去的,来俊臣岂不是得罪了武承嗣,可他又是怎么会帮助武承嗣的?”
刘建军嘿嘿一笑:“你这问题问到点子上了。
“你得先明白一点,来俊臣这种人,他眼里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和往上爬的机会。
“我让来俊臣去告发韦团儿,是给了他一个向陛下表忠心的机会,同时也让他咬下武承嗣一块肉,这事儿对他有利,他自然愿意干。
“但武承嗣也不是傻子,吃了亏,难道不会想办法找回场子?”
李贤不解道:“那……他不是更应该针对来俊臣?”
“不。”刘建军摇头,“你得把他俩掰开了来看。”
“怎么掰开?”
“武承嗣被罢相,权势大不如前,他需要来俊臣这种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又擅长罗织罪名咬人的恶犬。而来俊臣呢?他刚因为韦团儿的事儿,算是间接得罪了武承嗣一系,心里能不犯嘀咕?武承嗣这时候只要放下身段,许以重利,比如承诺日后若能重掌大权……你说,来俊臣会不会动心?”
“所以,他们达成了某种……合作?”李贤感到一阵寒意,这些人的勾结如同暗夜里的蛛网,难以察觉,却处处皆是。
“不确定,但最起码这俩人之间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刘建军想了一会儿,说:“武承嗣需要刀,来俊臣想找更稳固的靠山,同时还能借武承嗣的势去对付他看不顺眼的人,比如……咱们。”
李贤瞪大了眼。
刘建军接着解释道:“先不说搞倒一个皇嗣对他来俊臣来说,又是大功一件,就单单说他之前失势就是因为你,他能不想着找回场子么?
“这种流氓地痞,哪怕披上了金装,骨子里记仇的性子是变不了的。
“不过没关系,他暂时不会想着招惹我们的,这家伙鬼精鬼精的,上次吃了亏,能记住挺长一段时间,尤其是咱们还捏着他一些把柄。”
李贤心悦诚服。
刘建军对人性的见解,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在他眼里,这些活生生的人就像是一本本书,这些书上写了这个人的生平一切,而他,则是诵读了全书的人。
“所以……来俊臣就是个左右逢源的人,既不想彻底得罪武承嗣,又忌惮我们,更想在母皇面前立功?”
“对喽!”刘建军一拍大腿,“这就是来俊臣的生存之道,他就像一条泥鳅,在几股势力之间钻营,我们今天阴差阳错的破了他的局,还让他挨了训斥,他暂时会老实一段时间,但心里肯定记恨上了,武承嗣那边,估计也会重新评估我们的威胁。”
说到这儿,刘建军表情严肃了一些,说:“贤子,看到了吧?这就是洛阳,这就是朝堂,没有绝对的立场,只有永恒的利益。
“而你母后,就是这一切利益背后的操盘手。”
李贤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力骤然升起。
但刘建军咧着嘴笑:“但很可惜,她遇到了咱,把她后续的招数全都看穿了!”
看着刘建军还是这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李贤心里没来由的一阵轻松。
他问:“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这还用想?武承嗣那边失势了,旦子这边也暂时安全了,接下来,当然是该为你铺路了。”
刘建军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绿油油的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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