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解引站在门内看着老丘的背影，寒风掠起这个年近半百文人的衣角，带着风尘和苍凉。他突然心里泛起一股酸楚，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蒲秋葵。

饶是江解引这样迟钝的人，也能真切的感受到老丘对后生小辈的照顾，那是一种如师如父的关怀，是发自肺腑的善意。倘若早几年遇到这个师长，或许他也能少走很多弯路了。

三年前。

江解引进士及第，被点为翰林院编修，负责修纂史书。那时他初入翰林，对史书关于各种册封之类步骤存有疑议，常会拿着史书请教翰林学士里的前辈，但是江解引板正较真，思考问题的角度异于常人又总能察觉纰漏，渐渐的，翰林学士被他问得噎住了，不知如何作答。被旁边的人提及一个人名，才拍拍脑袋想起来说：“对了！俞大人一定能解！”

他转头对江解引说：“礼部尚书俞松岄，对祭祀典礼之事很是精通，又是个十足的老学究，惯爱学生小辈们向他讨教问题，你若是找他，说不准能解开疑惑。”

江解引果真去找了俞松岄，拜帖入府，一打照面，他吃了一惊，俞老先生看见他，慈眉善目地笑笑：“江榜眼，找我何事？”

这个俞大人，江解引还未中进士之前就见过了。那时他刚来京城赴考，顾及到所剩盘缠不多，江解引从自己住的旅店出来，打算出去找个短期工，从旅店楼上走下来，门口有许多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有围坐一起闲聊京城风貌的，有三三两两叙旧的，有新识的互相寒暄的，江解引从这里穿过走出门外，觉得心情奇好，五湖四海的乡音传进耳朵，他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是在京城。

他拐过几条街，抬眼扫了两边的店铺，慢慢往前走，来往是各样的行人，挑担的，乘轿的，牵驴遛马。不远处围了一小圈人，他走近听见：

“凭什么不给退！你这东西有假！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吗？卖假货，不给退，大伙给评评理！”

江解引朝人缝里一望，见一个农夫样打扮的人，一手紧紧拽着一个人的衣服，一手高举一样东西。

被拽住的，就是卖东西给这个农夫的摊主。江解引低头，看见地下铺着一块白布，白布上摆着各种成色不怎么样的玉器。

“你含血喷人！我这东西，真的不能再真！”那摊主梗着脖子喊。

江解引觉得旁边又有个人也凑近看热闹，过来一小会儿。眼看着打起来，站在江解引旁边的这个人走进去，他发现是个衣着朴素却儒气的老人。

老人过去分辨玉器的真假，看出来是假的，但是摊子上的其他物件，都是真的。

老人略一沉吟，说道现下两个方法，要不退钱，要不就换一换货，那人忙张嘴嚷嚷着退钱。

摊主看着自己的玉不语，猛的抬头生气起来，骂老头是不是农夫请来的帮手，眼看着摊主要推到老人身上，江解引上来拦住摊主，说：“既然存疑，再验就是，何故打人。”

于是商量着请来了玉器店的老板，掌手一观，确定是假的。

摊主这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忙说，不可能啊，不可能啊。看热闹的态度一边倒，都在指责摊主的不是。老人劝摊主赔钱，摊主赔了钱之后，蹲在地上收拾玉器。

看热闹的人群也都散去了。

老人恰巧站在一旁，看到刚才伸手帮忙的江解引，说这种摆摊的物件，赚的都是一次性的买卖，大多骗人。可怜了那个农夫，辛苦的糊口钱差点打水漂。而且那摊主还算良心，其他玉器成色差些但都是真的，农夫也是运气差，偏就买走了一个假的。

老者对江解引说：“听你口音不是京城人？最近京城有许多后生都是从各地赶来，我猜你和他们一样，来考试的？”

江解引肃然道：“正是。”

老者略微打量他一下，和气一笑：“刚刚多谢你相助，也祝你金榜题名。”

江解引道谢。说话间，老者身后跑近一个衣着简练的人，低低喊了一声老爷。老者点点头，和他道别，转身走了。

原来，那日江解引碰见的老者，就是礼部尚书俞松岄。

江解引站在俞府的正堂。他讲明了来意，忍不住补充是自己唐突了，直接来府上讨教问题。

俞松岄一脸和气，解了江解引带来的问题后，坐在椅子上感慨：“想我那时碰见你，又何曾料想在自己的府上会遇到你来讨教礼乐之事？”

“俞大人道山学海，饱谙经史，晚辈今天受益无穷。之前有幸见到先生，想来或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吧。”俞松岄方才寥寥几句就点破了他的疑问，江解引是打心底里敬佩，但是怎么听起来都像打官腔。

俞松岄也不在意，拍腿笑道有缘有缘：“我虽未在你科考前有所携引，现在也不迟，如果你愿意来讨教问题，只要我在随时皆可。可以不拜名帖，直接进我府上。你可愿意？”

江解引忙应道：“自然愿意。”

俞松岄又问：“那你可愿意来做我的门生？”

江解引听他说完，心想这俞老先生有些太热心了，但是他一贯心中对这样术业有专攻的文人怀着敬意，自然无暇思索。

江解引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就答道：“晚辈之幸。”

直到后来江解引才知道，这位俞松岄老先生，就好广收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