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蘅并不知晓此时已经有一个觊觎她前夫的女人出现,并在假借她女儿的名头对黄药师大献殷勤。此时距她死亡的暮秋已过了三月有余,西北已步入隆冬,山上白雪皑皑,映衬着热烈的暖阳,有种寂静的壮烈美感。西夏及其以西虽然在逐步汉化,但显然过大年、闹春节的习俗还没有传入这深山老林。她在愁闷还魂事情几乎无进展的同时,又发现近日整个山庄都格外奇怪。
一则白驼山这两日往来者众多,仆从行走间也匆匆忙忙的样子,全山上下似乎都在张罗一件大事,而身为其少主的欧阳克却好像对此冷漠异常,不,应该说是置身其外。虹芷过来询问了两次有关西苑的摆饰和宴客问题,平时对其格外温柔体贴的欧阳少主却冷着一张脸只说让她自己看着办,冯蘅甚至隐隐听见院外一群丫鬟和婢妾以年龄最大的娜齐什为首围着虹芷哄笑刁难,骂她痴心妄想,欧阳克应该也是听见了的,却完全无动于衷。
二则是白驼山庄的日常管理欧阳锋是完全撒手,放交给他侄子了的,大管家前两月月中都会专程过来向欧阳克报备整个山庄的支出和佃户的纳收进贡,这个月却连人影都没闪过,只是送来了邸报让欧阳克签章验视。冯蘅略略扫过一眼,发现多出了一大笔祭祀香火钱。
此外,她寄住的这个身体好像也进入了一种微妙的气场。她头次来还见欧阳克拿出来拂拭观摩的那块记载有生辰石刻的玉璧,被他收入了床头最底的夹层里。他很少再对冯蘅嬉戏调笑,又时时站在床头发呆沉默,冯蘅几次忍不住打断,她实在有些不习惯浪荡放肆的欧阳少主突然成了这副严肃寂寞的模样,没错,就是寂寞。
在全庄上下都在为祭祀先祖、筹办白宴奔走的时候,唯二的两个主子,一个闭关不出,一个撒手不管。难道不奇怪么?
这日,被派去打探梅超风和陈玄风二人的探子回来上报,欧阳克没有刻意避开冯蘅,只让探子直说。
“我们的人躲在梅州,不日就传来消息,说那梅陈二人隐匿在程乡某处,且到晚上就出来劫掠平民,而后被发现的村民尸首往往头颅破碎,脑浆四迸,弄得一到戍时后,整个镇子都人心惶惶,不敢夜出。被当地的武林人士贯了个‘铜尸’‘铁尸’的名头。”
欧阳克笑了笑,“想必这就是那《九阴真经》上的功夫了,也怪不得那王重阳狠了心要将经书藏起来不见天日呢。”
冯蘅的心则在颤抖,暗想这就是那书上所写的九阴白骨爪了,她不晓功夫,却不知两人竟这样拿活人练功对也不对,只是真真狠毒得很,又顶着桃花岛弃徒的身份,怕是又要连累其他人了。
“继续说。”
“是。当地的官府不敢管这事儿。那些自诩为中土武林正统者,自华山派被血洗后也一个个隐匿不出,只有当地一对绿林兄弟号称是‘飞天神龙’柯辟邪和‘飞天蝙蝠’柯镇恶的前去讨要说法,只是这对兄弟功夫不济……那兄弟中的老大命溅当场,小的则失了一双眼睛,要不是那太湖的陆乘风闻讯追踪而去,只怕也是保不住性命的。”
欧阳克敲了敲桌子,‘那陆乘风也是桃花岛的吧?’冷不丁地暗问了冯蘅一句,又并不像需要冯蘅回答的样子。
“那陆乘风一人竟然可以以一敌二挡住陈梅二人么?”
“不,那陆乘风是坐了轮椅的,虽然手上功夫厉害,也被逼得节节后退,只是他一直在厉声责难,那陈梅二人却多是闪躲,不和其交手,我们的人不敢靠近,也听不得三人具体所言。而后,那姓梅的想争辩什么,陈玄风却向陆乘风做了个揖,就拉着梅超风向北跑走了。他们速度极快,我们追踪不上,只是按沿途风声来看,有可能是出宋境往金国去了。”
这可就难办了,欧阳克本是意图确定二人行踪后,再邀欧阳锋去一趟的,只是金国这些日子政治动乱,消息并不好查探。
“叔父怎么说?”
“庄主正在闭关,小的未敢直接打扰。”
“行了,这件事我会像叔父单独说明的,你们下去吧。”
冯蘅猜不出欧阳克向欧阳锋隐匿这件事情的目的所在,但好在这段日子他本身情绪就有些奇怪,她也不做多想。只是梅超风、陈玄风……这二人竟然还假惺惺地顾着一点同门情谊么,她只恨当初在发现陈梅二人情愫时,为了梅若华的苦苦哀求心软,答应由他们自己向黄药师请罪,不想他们竟然酿成如此后果。偷经出岛,背叛师门!
‘阿衡想不想出去散散心?’
‘嗯?’
‘在这儿庄子里待久了,整个人惫懒得很,不如现在出山一路去金国看看,或可去嵩山打探一番啊。一路有美人相伴,想必是格外快活的!’ 欧阳克似乎一下子丢掉了这一阵的郁气,又口舌花花起来。
只是,
‘你在逃避些什么?’冯蘅想庄子上操办的大事似乎就在这几日了,欧阳克竟然这个时候出门,实在蹊跷。
‘哦、阿衡看来格外关心我呢。’欧阳克看似满不在乎冯蘅的问话,只是同在这个身体里,心脏跳速的突然增快冯蘅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呢?他只是不想说罢了。
冯蘅沉默了会儿,才开口,
‘我有一个亲弟弟。娘亲离开时,他还被抱在襁褓里。他很受家人的宠爱。娘亲在弥留之际明明牵着我的手,也没有提到我一句,只是让我多多看顾弟弟。父亲也很疼爱他,几乎到了把手教他认字的程度。我那时人小爱胡闹,因为嫉妒也常常作弄与他。大娘来后,弟弟被抱到她的跟前抱养…他也,渐渐长大知事了,家里又新添了弟弟妹妹,他和弟弟妹妹相处地很开心的样子,我心里想要亲近也不知如何亲近。’
冯蘅的讲述很是平静,似乎没有一点遗憾和失落夹杂其中。房间里也很是安静,似乎还能听见窗外的雪花慢慢从空中旋转,而又飘落的声音。
‘我认为我是那家里多余的一个,离开、彻底断了联系也是无所谓的。直到我有了个小女儿时,才逐渐有些明白过来:他拥有的再多,也没有一个应该爱他、照顾他的姐姐了。’
黄蓉有得再多黄药师的宠爱、包容,也是没有了时时在她身边、安慰她,陪她长大的母亲。同样,欧阳克掌握有白驼山如何多的财富,有多高的武功,和再多他叔父的关心,他也是,没了母亲的。
‘我并不是在后悔离开那里。每个人都有其必须接受的,各自的选择和人生。’
‘欧阳克,你不甘心的那些?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