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向温柔微笑的少年的渐渐变红的眼圈，遥无措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于是只好把幼小的手放在真琴的手背上静静看着他。

真琴捏了捏他软绵绵的手。他一直都自觉是个小孩子，还是第一次在人生中想到自己会死的问题。与其说是怅惘人生苦短，不如说是迷茫。

“这样想的话，人的一生真是好短呢。”

这句话却像是触动了遥，“也好精彩。”

他想起刚出锅的油煎青花鱼勾人的香气，每天早上妇人叫少年起床时的温柔声音，人们神社前虔诚的许愿，渔民们集体劳作的号子，和少年人无忧无虑追逐打闹的笑声。

真琴平静下来，用指肚轻轻揉了揉小人鱼的头，注视着他别扭地扭开脸，“没错，精彩极了。”

这天他们没有去市镇游荡，而是在山顶默默地注视着大海，在月光挥洒下映出一条条光的丝带。

“小遥为什么觉得人类的世界精彩呢？”少年趴在木栏杆上，托着自己的脸问，“像人类的话，拼命想要探索大海来着，据说大海的面积比陆地大两倍多。”

小人鱼的力量不断恢复，现在已经可以一直维持脱离水的形态。坐在少年的口袋里，一模一样的姿态趴在口袋边，托着自己的小脸，一本正经道：“不论是人还是妖怪，觉得最好的都是得不到的东西，去不了的地方。”

真琴一时间愣住，而后失笑着揉揉小人鱼柔软顺滑的黑发，“小遥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

口袋里的小人鱼不满地拍开他的手，不过力道小得像挠痒痒。真琴也早就知道这不是生气了的表现，只是害羞和闹别扭而已。于是被拍开之后，又腆着脸把手指放了上去，这一次小人鱼只哼了口气，没有理他。

“那，小遥觉得最好的是什么呢？”

小人鱼沉默了许久，在真琴以为他不会回答，想要转移话题的时候，才说：“生活。”

“生活啊……对了，”真琴灵光一闪，“小遥现在可以变成我一样大吗？”

“嗯？”小人鱼困惑地回答，“可以。”

“那我想看看，可以吗？”

“唔。”

掌心的小人鱼的触感消失，淡淡的光点在面前聚合成了一个人形。先是只有轮廓，慢慢填充上了肌理和光泽。大概是他要求“跟我一样大”，变化出来的人和他差不多一样高。眼前看到的就是小人鱼原型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精致容貌，挺直的鼻梁，微薄的嘴唇，浓丽的眉睫，蔚蓝的眼眸，和月光为他面孔镀上的莹莹微光。

黑色长发变成了短发，身上穿着的是真琴的校服，这时候的遥看起来和一个普通中学生一模一样了。

“哇，”真琴失神一会才感慨道，“遥如果去学校的话，一定会是校草，被女生的情书塞满柜子。”

“就是你柜子里的信吗？有什么用？”黑发少年迷茫地回想着在真琴口袋里呆着的时候，在学校看到的东西。

人鱼是不会互相写信的呀。这可是遥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

“啊？那个……”真琴莫名尴尬起来，搪塞道，“就是，同学之间，交流一下文学和……感想什么的……”

“哦。”遥不会写字，对学校的兴趣其实不是太大。

松了口气的真琴笑着拉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山下走，“呐，我带小遥去一个地方。”

变成人形的小人鱼瞥了眼握在自己手上的手掌，少年掌心滚烫的温度让他有点不适应。于是便沉默着跟着那手掌的力度往前走。

“诶，不问问要去哪吗？”少年回过头来看他，笑容似乎也带着滚烫的温度。他一时间被这热度灼得无所适从极了。

人鱼也是不会这样手牵手的呀。大概这就是人类的生活吧。大概。

常挂着笑的少年也早已习惯小人鱼的沉默寡言，也不在意他不回话，而是自顾自说了下去，“既然是‘生活’，只是旁观怎么足够呢——当然是要亲身去体验啦。”

被拉着手往前跑的黑发少年于是恍然。原来，一直以来他都是在旁观啊。

拥有滚烫手掌的少年还在絮叨些什么，茶色发丝在海风中飞扬着。

“这里是我外公外婆的家。”真琴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掏出钥匙，打开大门，“不过他们前些日子去探望老朋友了——所以这里暂时没有人哦。”

遥站在一边，还是没弄清他到底想做什么。人类突如其来的想法果然是很奇怪啊。

这样想着跟着真琴走了进去。真琴却突然回过头来，直视着他的双眼说：

“所以，这里现在是小遥生活的地方！”

“……嗯？” 人类突如其来的想法果然是很奇怪啊！

遥微皱眉，“我并不需要……”“那么，就算我的请求吧。”真琴难得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希望遥可以答应，和我一起生活！”

面前的少年翠绿的眼睛里满是坚定，又是方才感受到的那种炽热的温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