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朝,盛京城外。
哒,哒,哒,哒~
一匹瘦马拉着一辆破旧的马车在大道上慢悠悠地行驶。驾车的车夫不过十三四岁,一路上东张西望,根本就不像是能驾车的人。车内斜靠着一人,面色苍白,未着外衣,时不时咳几声,显得瘦弱不堪。
楼燃歪在车厢内愁容满面。他本家境殷实,又是家中独子。父母对他寄予厚望,望他光耀门楣,从小就请名师。他也理解父母,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苦读。不料世事无常,家中生意越做越大,眼红的人也越来越多。终于生意遭人迫害,钱财尽散,家门败落。他带着最后一点金银和父母的期望,独自进京。哪成想途中又是强盗又是骗子,他一手无缚鸡之力又不通俗务的书生最后一点钱也没保住。如今还是卖了外衣才到了这里。
"吱―"
车身一晃,停了下来。"怎么回事?"楼燃探出头询问,前面赶车的车夫愣在那不吭声。楼然皱皱眉,顺着车夫的视线望过去,这一眼让他今生难忘。
眼前的人一袭玄袍,仅在袖口袍角用墨线掺着银丝绣了几朵惠兰。开的隐隐约约,不张扬却吸引人。一头黑发妥帖的束在玉冠内,没有一丝露出。长眉入鬓却并不凌厉,一双狭长的眼。眼眸就像在九天之上的瑶池浸润过一样温润,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去亲近。鼻梁直挺,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莫不是神君下凡?楼燃呆望着,口中喃喃道。"这位兄弟不知怎么称呼?""神君"笑着开口。"小,小弟楼燃,刚满十六,未有表字。""那我唤你楼公子可好?""嗯,嗯!""在下融律,字子焕,还请楼公子先下车,在路旁稍等片刻。""好,好的。"
楼燃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车,又怎么站到路旁的,等他回过神,身边已经挤满了人。楼燃不经好奇,"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人?"旁边一看热闹的中年人扭头打量他几眼凑过来小声的说"公子是从北地来的吧?"楼燃一惊"是,小生是射月关人,初来京城。""嘿嘿,怪不得。那么大的事,除了北边的乡巴佬,谁不知道?"楼燃听着中年人的嘲笑,硬生生忍下扭头就走的冲动,静静等着下文。"哎,你们什么都好,就是整天窝在那大山后面,好不容易出来一个,还跟深山里的猴子一样……""咳咳,大叔……"楼燃见那中年人越扯越远,忍不住提醒道。"老李头,你这话没完了,人家公子还等着下文呢。"另一个人开口提醒道。"噢,你看我这破嘴!今天啊,嘿,可是个难得的日子,咱们盛朝的大功臣回来了!""大功臣?""就是神羽将军!那个十四岁就立了赫赫战功的神羽将军!""十四岁!""那可不,我们神羽将军一岁能言,三岁便将四书读了个遍,五岁就被战神修老将军一眼看中,要传授独门武艺。不过靖老王爷觉得太小没答应,哪成想人家六岁就自己到圣上面前请旨自己去了。""那后来呢?"楼燃第一次知道如此传奇的人物,让他神往不已。"后来啊……"老李头故意顿了顿,楼燃更加着急。"哎呀别逗人家公子了,不知道就别装。""呸,谁说我不知道!这京城里就没有我老李头不知道的。""切,知道你就赶紧说啊。""哼,人家神羽将军八岁就上战场,十一岁巧夺庆阳城,三天后诈降宁泽城取城守项上人头,十二岁得岐山要塞,十三岁夺走夏北五州。皇上亲自赐字初羽,封神羽将军的,如今回京,肯定还是要赏的。""他,真的只有十四岁吗?""那当然,神羽将军满月的时候,靖老王爷可是摆了三天流水席呢。""那他的相貌如何?""这个……"楼燃在心里描绘了一下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将军形象。"他一定是身高八尺有余,目若铜铃,定是一张口便使群山三抖,一挥手倒屋一片,一跺脚地陷三尺的人物吧。"旁边中年人听了他的描绘,结果笑得直不起腰。楼燃被笑得满面通红,刚想再解释几句,人群却骚动起来。"快看,神羽将军到了!"楼燃顿时抬头望去,只见那背着光远远踱来一骑,银色的战甲在日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近了,近了,才亲眼看到那个被传说成神的人。
那个人,端坐在马背上,虽然身着银甲,但依然显得单薄瘦弱,让人不由的感觉心疼。"若是脱去这身战袍,换上锦衣华服,做一个平凡的世家公子岂不正好?"不知怎的,楼燃心中冒出这么个想法,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身着银甲的他更加耀眼,就像一束光照入他心中,再也抹不去。
"呦,没想到啊,居然能劳烦庆王世子大驾。"融律笑笑,"我想你应该称呼我礼部尚书,神羽将军。""哦,我离京这几年,皇帝终于把你收了啊。""神羽将军……""不好意思,我是粗人要是还是那些活,我可听不懂呢。""哪里哪里,你我同为皇上效力,哪分什么粗人细人。啊,对了,神羽将军可是幼龄之年被封为将军的呢,那时候子焕还尚未入朝呢,这么说,将军还是子焕的前辈呢。""啧。"虞苏郦撇撇嘴角,"尚书大人已过弱冠之年,称我一未及束发之龄为前辈就不怕太掉价?""哪里哪里,同在朝为官,看的是能力,和年龄大小有何关系。""……"两人离得极近,说话声音又极小,所以在旁人看来,两人的相处是很融洽的。但到底情况如何,奇偶只有他二人知道了。"时间不早了,神羽将军还请随本官入城面见圣上。""哼。"
一大队人马缓缓入城,众人也都议论纷纷的散去了,楼燃依然站在那里。他五岁时背出一首七言律诗,父母便大肆夸奖,逢人便称赞自己儿子有多么不凡,以至于楼燃一直都觉得自己极好。所以在他听说神羽将军的时候,在他心里是不愿意相信的。但现在看来,果然还是自己太井底之蛙了。"那个大叔说的没错啊。"楼燃苦涩的笑笑,转身走向他未知的命运。
盛朝,盛京,庆王府。
"虞苏郦!""嗯,在呢。"床上某人懒洋洋的答道。一旁站着的融律面带笑容的说,"你家出门直走左拐,这是我家。""嗯嗯,就因为这是你家我才来的。""哎呦,小小寒舍住不下你这尊大佛。"虞苏郦眨巴眼,融律回以微笑。"师兄,我是你师弟诶,师傅说过要你多多照顾我的。""师弟啊,师傅还有一句是如果你不听话就让我狠狠揍你。"虞苏郦斜瞟一眼融律,"你打得过我吗?""……"
瞬间静默,一个洋洋得意,另一个……笑容灿烂。"咳,说正事,以你的性子不应该在军营里多呆几年吗?"融律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问道。虞苏郦翻了个白眼,"你觉得老皇帝肯让我再呆下去吗?""如果你想呆下去,有什么你做不出来?""切,那老皇帝还要把军队留给他的宝贝太子呢,哪能容我再待几年。""所以就给你封了个定郡王?""哼,他巴不得把我钉死在这里。"虞苏郦翻个身,仰面躺在床上,"我饿了。""自己去找人给你做。""我要吃你做的。""做梦!""阿律,我要吃你做的饭!""吃什么吃,给我回靖王府去!""呵,我还没嫌自己命太长呢,就那些鬼鬼怪怪,天天都在咒我和大哥死吧。""……""哼哼,一岁说我是痴傻儿,暗地里让乳母喂我喝哑药,五岁又说我不思进取,所谓的大姐劝学反而弑亲,当时去军营是迫不得已,留在王府就是自杀。我傻了才回去!""你这么说,靖王世子会生气的。""又不在,怕什么。"这边的满不在乎,却没看见另一边越发笑得花团锦簇。"你除了笑就没点别的表情,弄的跟我大哥一样。"虞苏郦头皮发麻的顶着融律,刚想再说些什么却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一缩脖子恨不得现在找个缝立马钻进去。门外走进来一人,相貌和虞苏郦有三分相似,却成熟许多。"打搅庆王世子了。""哪里哪里。"然后那人径直走到床边,弯腰提起某物,直接拎走。"告辞。""不送。"
到了靖王府,虞苏郁才将虞苏郦放下,一言不发的盯着面前快要缩成一团的某人。"大,大哥。"之前还很神气的某人,现在柔弱的像是分分钟都能哭出来。虞苏郁看着眼前的幼弟,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靖王府早已不是幼弟心中的家了啊。他们两个,父母早亡,祖辈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照顾的到,他不管怎么说也是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但幼弟却……无数的思绪在脑中闪过,但想说的话还是没说出口,虞苏郁揉揉弟弟脑袋,温声开口:"去看看祖父祖母吧,毕竟八年没见过了。""嗯。"虞苏郦乖乖的答应,听话的跟在大哥后面。离着正房还有一段距离,就听见靖老王爷的阵阵怒吼。虞苏郦缩缩脖子,悄悄退后,绕过前院,向后院溜去。
靖老王爷在前院拐杖敲得震天响,就等着那浑小子来见他呢,哪想左等右等,连个人影子都没有。老王爷愣了半天,忽然想起什么,抓起拐杖,健步如飞,直奔后院。果然那臭小子在他媳妇这!
“祖母,郦儿今天就在您这里睡好不好?”虞苏郦机智的避开靖老王爷直奔靖老王妃而去。而多年未见孙子的靖老王妃那颗心一下子就软了,一把搂住虞苏郦就心啊肉啊的哭。结果旁边的人都被感染的落了泪。总而言之自家孙子回来了,自然是什么都好说。
当靖老王爷到了这里时,正好赶上祖孙温馨的一幕。气得鼻子歪了也没法说什么,又气哼哼的走了。虞苏郦从靖老王妃那里晃出来,在院子里慢悠悠的溜达。初春时节,池塘边种着许许多多的垂柳,微风一吹,天空中飘满了柳絮,就如初春的一场雪。虞苏郦呆立片刻,瞬间向相反方向掠去,甚至不惜动用轻功。
"药!"本来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融律被这天外一声顿时惊醒,然后长眉微拧,盯着眼前面色张红的虞苏郦。瞬间摸出一颗药丸,喂到虞苏郦嘴里。虞苏郦吃了药,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你的药呢?"虞苏郦挠挠头,"吃完了。""那么大一瓶都吃完了?""都三年了,你说呢。"
融律头疼的看着眼前再次霸占他的床的虞家小五,微微眯了眯眼。眼前的人不满十四,却已经在战场上厮杀三余载。每次看见他没心没肺的笑,总会想起初见时他眼中的死寂,就如同对这个人生毫无可念的了。
"话说回来,你到底为什么回来?"虞苏郦眉梢一挑,"怎么,这么关心我?""呵,你不用我关心。""也是。"虞苏郦顿了顿,伸出三根手指,"原因有三。"融律抬眸,"愿闻其详。""其一,我家老头子想我了;其二,老皇帝想我了;其三嘛……"虞苏郦故意停下,瞟了融律一眼,"其三嘛,当然是回京看好戏的啦。"
融律淡淡一笑,"如今政通人和,哪有什么好戏可看呢?""政通人和,你信吗?"虞苏郦翻身下床,走到融律跟前,盯着他的眼睛,而融律不避不闪同样也盯着虞苏郦。没多久,两人同时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
"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