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7年坎贝尔再次惹出麻烦:快速发展的大吉岭需要大量石灰作建材,而锡金拥有丰富的石灰矿,于是坎贝尔牛气冲天地迫使锡金允许英国人使用其石灰矿。与此同时,坎贝尔不知酬人一饭之恩,反而拒绝向锡金遣返逃奴,双方的冲突可谓一触即发。
我们的麻烦制造者坎贝尔先生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大胆地捅了一个新的马蜂窝。他本是负责大吉岭的官员,却同一个植物学家胡克博士一起跑到锡金去“调查”植物。这位胡克博士也就是同达尔文一起坐“小猎犬”号搞科研的那位,但坎贝尔掺和进来实在是不伦不类,更何况锡金政府多次拒绝他们入境,这两位是“偷渡”进入锡金的。
偷渡一次还不够,1849年两人又闯入锡金“调查”,这次坎贝尔更富有冒险精神,试图进入西藏,结果在亚东被拦了下来。赶来处理纠纷的锡金首相同康早就看坎贝尔不顺眼,这次犯在他手上就不客气了。同康找了间小黑屋把他们扣押了六星期才递解出境,让坎贝尔颜面尽失,回到大吉岭后向东印度公司的上司诉苦。公司总部官员知道他是咎由自取,但也不愿放过这个修理一下锡金的机会,便停发了锡金国王的3000卢比年金,并于1850年侵占了包括提斯塔河和特莱地区在内大约640平方公里的领土,迫使反英的首相同康引咎辞职。
不过这种报复性手段只能导致双方矛盾更加激化,同康很快又重新上台执政,写信要求英印政府每年为大吉岭支付一万二千卢比,或者归还1850年吞并的锡金领土。英国人予以拒绝,反而要锡金国王为此“无礼”行为道歉。同康见英国人一毛不拔,遂采取行动阻止商人进入锡金并骚扰印度边境,双方矛盾达到顶点。
此时英印政府刚刚扑灭1857-1859年印度民族大起义,元气大伤,不希望马上挑起新的战争。在这种情况下坎贝尔又跳了出来,于1860年11月伙同缪里上尉率领一支小部队入侵锡金,遭到迎头痛击,英军丢弃所有装备逃回大吉岭。
在英印政府看来坎贝尔这个家伙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他毕竟是英国官员。
既然英国官员吃了亏,英国政府就得替他找回这个面子。更何况英国人一直认为:在中国与英印之间存在一个独立国家并不符合印度政府的意图――这种理论即使在今天的印度政府也依然存在――坎贝尔既然已经对一个弱小的国家挑起了战争,英印政府不妨帮其胜利收场。
1861年2月英军入侵锡金,顺利地占领首都庭姆隆(tumlong),迫使锡金国王在3月28日同英印政府签订了一个新条约。条约共23款,除了保持英国人从提塔利亚条约中获得的权利并获得7000卢比赔款外,还包括:
自由贸易权:锡金不得对英国进出口货物征税,对经过锡金的不丹、尼泊尔、西藏货物只征收5%过境税;
领事裁判权:在锡金境内犯法的英帝国臣民由驻大吉岭英国专员审理,锡金无权过问;
自由居留权;外国人可以在锡金自由居留;
此外,前首相同康及其血亲永远不得在锡金政府任职;国王每年定居春丕谷(亚东)
不得超过三个月;未经英印政府允许锡金不得割让或出租土地给第三国;锡金允许英印政府修筑一条经过锡金到春丕谷的公路并提供保护和帮助等。
新条约使英国事实上控制了锡金的内政外交,西藏只在名义上还保有对锡金的宗主权。这很像希姆拉会议后的西藏:名义上英国承认中国是西藏的宗主国,但实际上英国自己才是真正的宗主国。
英国竭力削弱西藏对锡金的影响,这一点可以从英国限制锡金国王去春丕谷居住看出来。自从1788年尼锡战争时锡金国王逃到春丕谷避难并获得达赖喇嘛赐予他该地的居住权和管理权后,锡金王室每年都来这里居住一段时间,同时与西藏政府交换供品与赐礼并接受达赖喇嘛的赐福。限制国王去春丕谷也就是限制锡金和西藏之间的交往。
同时,英国继续致力于打通从孟加拉到西藏的通道,这也就是它要求锡金“允许”修造一条通往春丕谷公路的原因。锡金现已到手,下一步自然就应该轮到西藏了。
1860年战争的另一个结果是英国人扶植了恭顺于英印政府的新国王西德凯翁以及亲英的首相柴布喇嘛,他们对英国留在锡金的专员伊登言听计从,尤其是允许大批尼泊尔人移居锡金,数量上很快超过了当地人,从而为瓦解锡金国王的权力基础埋下了隐患,后来的事实证明,外来移民是锡金亡国的根本原因。
作为对国王的嘉奖,英国恢复了从1850年以来一直中断的3000卢比大吉岭年金,并在1868年增加到9000卢比。值得一提的是,当时一个孟买纺织工人的月薪大概是20卢比,也就是说,1868年以前大吉岭一年的租金还抵不上十五个纺织工人的工资。
第四节锡金沦为英帝国的土邦历史上一直是中国藩属――或者是中国藩属的藩属――的喜马拉亚南麓诸国在十九世纪如一排多米诺骨牌般纷纷倒下,沦入英国的掌握之中:1816年尼泊尔(中国藩属)
、1826年阿萨姆(缅甸藩属)、1846年拉达克(西藏属地)、1861年锡金(西藏藩属)、1865年不丹(中国藩属)、1886年缅甸(中国藩属)。
如果没有喜马拉雅山这一屏障以及当时地缘政治的牵制,以西藏当时的封闭落后程度,势必早已沦为英国的殖民地。
西藏处于英国与俄国十九世纪中亚大博弈的最后一环,是一个脆弱的平衡点。这就好像同一时期英法在东南亚以泰国为彼此间的缓冲:泰国西面的缅甸和南面的马来亚属英国势力范围,东北面的印度支那属法国势力范围,泰国作为该地区唯一的独立国家幸免于难。在西藏问题上,英俄双方避免直接冲突,因此共同承认清政府对西藏的宗主权(这里涉及到1907年《英俄密约》,我手头资料不多,不多述及了),但私下竭力拓展对拉萨噶厦政府的影响力。
商人本性的英国人以打开西藏市场为当前的首要任务。除输出工业品外,英国人特别希望用印度出产的茶叶替代西藏人每日必用的从中国内地购买的砖茶,从而垄断这一庞大市场。整个喜马拉雅山脉一线以亚东为最好的山口,而从茶叶产地大吉岭到亚东之间横穿锡金的通道则成为英国人梦寐以求的黄金通道。
从地质学上来看,由于南北向的断裂构造,喜马拉雅山弧形地带形成许多高峰,其中泡罕里山(7128米)和卓木拉日山(7314米)之间便形成了亚东――帕里――康马断裂谷地,使喜马拉雅山脉这道巨大的屏障在此出现了一个缺口。因喜马拉雅山区南缘受到恒河北侧支流的侵蚀切割,在亚-帕-康断裂谷地的尽头形成了深峡河谷,也就是前文提到的春丕谷和南部的提斯塔河谷。这条通道因此成为自古以来西藏与不丹、锡金等南亚邻国进行商贸交往的交通孔道。
茶马古道的研究者李旭先生在《遥远的地平线》一书中写道:“以那里(帕里)为分水岭,北面的水流到西藏高原,南面的水流到印度平原……再往下,就要进入春丕河谷了。它南连不丹,西接锡金,被称为喜马拉雅山中的乐园。这里的人脸上已经没有了高原红,而是身材纤小,皮肤白润……然后翻过渐渐低下的喜马拉雅山,到达这一伟大山脉的南麓,到达西藏最南边的边境口岸――亚东”。
难怪历代达赖喇嘛逃亡喜马拉雅山南麓时都爱走这条路线:1910年十三世达赖喇嘛在清政府派钟颖率川军向他问罪时取道亚东逃往印度,1951年北京政府与西藏代表谈判过程中十四世达赖喇嘛也一直呆在亚东随时准备逃亡。
1873年西藏与尼泊尔因纠纷而关闭边境贸易,锡金这一商道变得更加重要。大吉岭副专员爱德嘉为此专程到访锡金,其目的就是“抓住每一个机会打开并发展与中亚之间的贸易,并通过增加与锡金的交流获得对(喜马拉雅)山区发生的一切有更加准确的了解”。
随着1881年从阿萨姆的西里古里(现已划归西孟加拉邦)到大吉岭的铁路――亦即所谓“人类工程史上的奇迹:玩具火车”(toytrain)――通车,从西藏边境口岸亚东到加尔各答的路程缩短到一周,英国人完全接管锡金并全面控制这一商道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与此同时,英国人精心策划的鼓励大量外来移民以削弱锡金政权基础的阴谋开始奏效,黑瘦矮小的尼泊尔人数量很快超过了白皙高挑、妇女戴鼻环的锡金本地人。双方终于于1881年在热日宗爆发大规模冲突。
1885年英印政府孟加拉财务秘书马可莱前往锡金会晤由英国一手扶植的国王图托布,要求他永远定居锡金,不再前往春丕谷,并要求他同意修筑前往拉仓或者拉城的道路。作为回报,马可莱提醒国王其年金的增长同他促进英印和西藏政府之间政治及贸易关系的成效息息相关。
年轻的国王被马科莱一手软一手硬的手段激怒。1886年他与清政府官员在春丕谷召开会议,表示忠于清政府及西藏地方政府,并希望他们帮助他将英国人赶出锡金。该年年底,西藏政府在隆吐山设立军事关卡,开始对英人布防,英国人则宣称隆吐山属于锡金,西藏军队侵占了锡金领土。
隆吐山位于西藏热日宗,前面讲过,1788年锡金国王因廓尔喀人入侵而避祸于此,达赖喇嘛将此地临时赐给他使用,后来又允许他每年在此地居住、放牧。锡金国王自己承认这是西藏领土,西藏政府在此驻军征税,只是让他使用这片土地而已。但英国人一定要坚持它是锡金领土,因为这样才有挑起冲突的借口。
英印政府又声称西藏政府在边境驻军是要破坏印藏间贸易,多次要求锡金国王前往大吉岭担任所谓印藏争议的调停人,承诺愿将其年金提高至18000卢比,又威胁说如果不去,英印政府将自行任命锡金政治会议的官员,亦即自行组织锡金政府。锡金国王明确拒绝了英人的威逼利诱,宣布忠诚于西藏地方政府和清政府,不会越过边界进入英国人领土(指大吉岭),并揭穿了英人企图诱骗他到大吉岭然后进行软禁的卑鄙伎俩。
英国人撕下了脸,再次武装侵犯锡金,囚禁并流放了锡金国王图托布,并任命克劳德怀特为驻扎官。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解散锡金政府,流放了所有反对英国殖民者入侵的亲藏分子,建立了以他为主席,亲英分子颇当喇嘛、柴布喇嘛、康萨迪万和肖尔迪万等人组成的怀特政府。怀特政府继续大力鼓励廓尔喀人定居锡金,许诺分给他们土地,进一步颠覆本土政权。外来移民因此形成了亲英集团,他们剥夺当地雷布查人和普提亚人的土地据为己有,怀特和行政会议成员则大肆瓜分国王和亲藏派官员的土地。
1888年3月20日,英军两千余人入侵隆吐山,第一次英藏战争(土鼠年战争)打响。
西藏政府与清朝驻藏大臣文硕均积极备战,但毕竟力量悬殊巨大,藏军先胜后败,撤退到帕里一线。清政府将文硕革职,改派懦弱无能的升泰为新任驻藏大臣,前往亚东与英人谈判。
1890年3月17日,升泰与印度总督兰斯栋勋爵在加尔各答签订中印会议藏印专条。清政府承认锡金由英国保护管理,认可其内政外交均应由英国人经办。“诸部长及官员等除由英国准行之事外,概不得与他国往来交涉”(王铁崖:《中外旧约章汇编》,北京,1957,pp551)。这个条约彻底剥夺了西藏对锡金的宗主权,从此锡金被纳入英印帝国,成为英王最高权力下的土邦。
锡金国王图托布于1895年从流放地黯然返京。此时锡金政务由僧侣和领主贵族组成的政务会议负责,国王只是政务会议主持人,在国王与会议成员发生意见分歧时由英国驻扎官最后裁决。国王归来以前所实施的一切政策未经驻扎官允许不得变更。国王每月获得1000卢比补助金,除此之外不得征收任何现金或实物。
英国人这种做法旨在惩罚锡金国王的亲藏行为并加强对锡金内政的控制,锡金国王成了名副其实的傀儡,甚至不能选择自己的王储。在克劳德唆使下,印度总督寇松勋爵剥夺了被流放于春丕的国王长子松达克的继承权,并禁止他返回锡金,而于1899年立受过西方教育并游历过欧美、日本的西德凯翁为王储。
1903年,著名的英国冒险家荣赫鹏(younghusband)率领一万多名英印士兵再次从锡金入侵西藏。英国绅士们哄骗藏军说要谈判,并从上满了子弹的枪膛里退出了一颗子
弹。藏军小伙子不知道英军枪支的构造,看到对方退了子弹就老老实实地掐灭了自己的火枪引线。英军马上全线进攻,数分钟内即射杀藏军五百余人,顺利闯入曲米香果山口,随后血洗江孜,攻占拉萨,十三世达赖喇嘛不得不逃往蒙古避难,希望获得沙俄的支持,但未果,还是由清政府派唐绍仪与英人谈判善后事宜,签订《拉萨条约》
,允许英国在亚东、江孜驻军。风波过去后达赖去北京觐见慈禧与光绪,一场磕头风波因此而起;更令人奇怪的是,老喇嘛从此与英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倒向英人怀抱。不过这些都不涉及到锡金,就不多说了。
第二次英藏战争(木龙年战争)期间英国政府迫使锡金动用全部人力物力修筑从首都甘托克经纳沙拉至春丕以及从朗颇经拉城和拉仓前往康巴宗的道路,由王储亲自督导。王储自己抱怨道:“锡金的每一个人,包括领主和僧侣都不得不参加……
没有人被允许停下,所有的人都不得不忍受寒冷、倾盆大雨以及种种危险,直到1904年年终的整个时间内一直如此,而这一切都是为英国政府服务的”。作为这场奴隶般劳动的报偿,英印当局仅仅邀请国王一家于1905年12月访问加尔各答,连国王提出的让他长子和兄弟从流放地春丕返回锡金团聚的要求都被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