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梓几乎能想象到,此刻二楼书房里,是怎样一副景象。李维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脸上,此刻必定充满了震惊、痛苦、愤怒和无法掩饰的恐慌。而韩晓……
那个永远冷静、永远自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女人……在听到自己最信任的下属、视为心腹的核心成员,用她亲自授予的、代表着绝对信任的最高权限,给了她和瀚海如此致命一击时……她的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那双总是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是否也翻涌着惊涛骇浪?她那挺直的、仿佛能扛起一切的脊背,是否也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来自最信任之人的背叛,而出现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震惊、愤怒、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尖锐刺痛的“心疼”,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罗梓!那些被他强行压抑、试图彻底埋葬的、关于韩晓的混乱情感,那些“不该有”的在意和悸动,在此刻,在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危机面前,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炸开!他不再去想什么契约,什么身份,什么可笑的心动和不该有的靠近!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出事了!她正在承受着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致命的打击!瀚海,和她,正在面临前所未有的、生死存亡的危机!
楼上,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但那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加压抑,更加令人窒息,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的平静。
然后,韩晓的声音,再次打破了寂静。这一次,她的声音,恢复了一些往日的冷静和清晰,但那冷静之下,是冻结一切的寒意,和一种破釜沉舟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通知所有‘天穹’项目组成员,以及核心管理层,一小时内,线上紧急会议,最高保密级别。”
“立刻启动一级应急响应预案。技术部,不惜一切代价,追踪林薇复制数据的所有可能流向和残留痕迹,评估泄露范围和数据恢复可能性。法务部,准备所有关于林薇及周正· 国可能涉及的商业窃密、不正当竞争的法律文件,联系警方经侦部门,同步立案。”
“安保部,彻底排查林薇过去三个月内所有接触过的内部和外部人员,所有经手过的项目文件,所有异常通讯记录。我要知道,周正·国到底是用什么,撬动了我这位‘忠心耿耿’的林总监!”
“还有,” 韩晓的声音,在这里,微微顿了一下,那寒意,几乎能透过楼板,将楼下的罗梓也一并冻结,“通知所有与我们‘天穹’项目相关的、上下游合作伙伴,尤其是之前动摇过、后来被稳住的那几家,包括‘观澜’会所那位陈总。告诉他们,瀚海,遇到了点小麻烦。但,” 她的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狠绝,“谁敢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或者敢相信周正·国手里那些来路不正的东西,我韩晓,和整个瀚海,就算拼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分钱,也一定会让他,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最后几句话,她说得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缓慢,但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子,带着血腥的杀伐之气,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也狠狠地敲打在罗梓的心上。
罗梓靠在冰凉的门框上,感觉自己的心脏,因为韩晓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刺骨的杀意和决绝,而剧烈地收缩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平静话语之下,汹涌的怒涛,和那被最亲近之人背叛后,强行压抑的、深入骨髓的痛楚与暴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窒息的担忧和恐慌。
林薇的叛逃,核心数据的丢失,诱饵计划的暴露……这连环重击,任何一记,都足以让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伤筋动骨,而瀚海,却在同一时间,承受了全部!韩晓她……她能撑得住吗?瀚海,能挺过这一关吗?
就在这时,楼上书房的门,被猛地拉开,又砰地一声重重关上!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快速逼近!
是李维!他显然是领了韩晓的命令,要立刻去执行那一连串充满杀气的指令。他的脚步声,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慌乱的急促。
罗梓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猛地拉开了房门,冲到了走廊上,正好与匆匆下楼、脸色铁青、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愤怒和巨大恐慌的李维,撞了个正着!
“李助理!” 罗梓的声音,因为急切和担忧,而有些嘶哑,“发生什么事了?林薇她……真的……”
李维猛地停住脚步,看向罗梓。他的眼神,充满了血丝,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嘴唇甚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震惊,而微微颤抖着。他看着罗梓,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惊涛骇浪,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
“罗先生……” 李维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痛苦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那眼神里的沉重和绝望,几乎要将人淹没。他没有回答罗梓的问题,只是用那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深深地、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看了罗梓一眼,那眼神里,有愤怒,有恐慌,有无法言说的沉重,甚至……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眼前这个“契约丈夫”的、近乎本能的、求助般的茫然。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罗梓,用一种近乎奔跑的速度,冲下了楼梯,冲出了别墅大门,很快,外面就传来了汽车引擎发动、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尖锐而急促的声响,迅速远去。
罗梓僵立在走廊上,听着那远去的、充满焦灼和恐慌的汽车引擎声,感受着别墅里那死一般凝滞、却又仿佛酝酿着毁灭性能量的压抑空气,心脏,在胸腔里,一下,又一下,沉重地跳动着,带着冰冷的寒意,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恐慌。
他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二楼书房那扇紧闭的、厚重的实木门。
门后,是韩晓。
是那个刚刚遭受了最信任之人致命背刺的韩晓。
是那个此刻,正独自一人,面对着足以摧毁她和整个瀚海帝国的、滔天巨浪的韩晓。
是那个……永远冷静,永远自持,永远将一切情绪深埋心底,独自扛下所有压力的韩晓。
一股强烈的冲动,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猛兽,凶猛地撞击着他的胸腔!他想冲上去,他想推开那扇门,他想看看她,他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他想……站在她的身边,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无声的存在,哪怕什么也做不了,哪怕会再次被她用冰冷的眼神和无视推开!
可是,他的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无法移动分毫。
他有什么资格?他是什么身份?一个靠“契约”和“交易”留在她身边的、随时可能被抛弃的“棋子”和“诱饵”,一个连自身都难保、背负着巨额债务和母亲重病的、麻烦缠身的男人,一个甚至对她产生了不该有的、危险情感的、可笑的“契约丈夫”……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在这样的时候,去靠近她,去“打扰”她?
更何况,她现在最不需要的,恐怕就是他这个“麻烦”和“变数”的出现,和他那些不合时宜的、可笑而廉价的“关心”与“担忧”。
冰冷的现实,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原地,也将他心中那汹涌的、想要靠近的冲动,狠狠压了下去。只剩下无尽的担忧、恐慌,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凉的无力感,如同最粘稠的毒液,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只能站在原地,像一个最无能的旁观者,听着楼上书房里,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快速的、带着冰冷怒意的通话声(韩晓显然已经开始执行她的指令),感受着这座华丽别墅里,那弥漫的、越来越浓重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令人窒息的压抑和危机。
指尖冰凉。
心脏沉重。
而那被她指尖触碰过的手背皮肤,在此刻,却仿佛再次感受到了那微凉而清晰的触感,带着那天下午图书馆里的悸动,和“观澜”会所里那灭顶般的电流与绝望,一遍又一遍,疯狂地灼烧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知道,真正的暴风雨,已经降临。
而他,这个被困在孤岛上的、无能的囚徒,除了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认知,比花园角落里她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比那句“反应过度了”的冰冷评价,比那彻底的无视,都更加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灭顶的、冰凉的绝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名为“心疼”的、尖锐的刺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