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片“空白”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的心里,带来一种持续的、微弱的、却无法忽视的刺痛和不安。他忍不住开始回想,自己是否在什么时候,无意中听到过关于这个日期的任何信息?李维是否曾提及?财经新闻或社交媒体上,是否有过相关报道?
他拿起那台被限制的平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开了设备上仅有的、被允许访问的几个官方新闻和财经资讯应用,快速地浏览、搜索。然而,关于韩晓的个人信息,尤其是生日等隐私,在公开渠道被保护得极好,几乎没有任何确切的披露。只有一些财经报道中,含糊地提及她的年龄区间和求学、从业的大致时间线,根本无法精确到具体日期。
搜索无果。罗梓放下平板,心中的困惑和不安,却并未减轻。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片在深秋阳光下显得格外萧瑟、却也格外宁静的花园,试图平复心绪。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瞥见了花园深处,靠近围墙角落的、那几株在深秋依旧顽强地挂着几片残叶的老梅树。树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似乎是一个小小的、颜色与周围土壤和落叶不同的、方形的物体,半掩在枯黄的草叶和泥土中。
那是什么?以前似乎没注意到。
若是平时,罗梓或许不会在意。但此刻,他心中正因为那片“空荡日程”而充满了莫名的烦躁和探寻的冲动。这个不起眼的、陌生的发现,像一道微弱的、无意识的指引,吸引着他。
他没有犹豫太久。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来平复心中那翻腾的情绪。他转身,穿上外套,走出了房间。
他再次来到后花园,沿着小径,朝着那几棵老梅树的方向走去。深秋午后的阳光,透过光秃的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而模糊的光影。空气清冷,带着泥土和腐烂落叶的气息。
他走到那棵最大的老梅树下,低头,仔细寻找。果然,在树根附近、一堆被风吹积的枯叶和泥土下,他看到了那个物体的一角。颜色是暗沉的、近乎黑色的深红,质地似乎是……木头?
他蹲下身,用手轻轻地拨开覆盖在上面的枯叶和泥土。那物体的全貌,逐渐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小木牌。大约巴掌大小,材质是某种深色的、纹理细腻的硬木,边缘因为长时间的风吹日晒和泥土侵蚀,已经变得有些毛糙,颜色也深深浅浅。木牌的正面,似乎用某种工具,歪歪扭扭地、深深地,刻着几个字。
罗梓的心,不知为何,微微一紧。他凑近了些,仔细辨认着那些因为岁月侵蚀而变得模糊、却依旧能看出轮廓的刻痕。
刻痕很深,笔画稚嫩,显然出自孩童之手。上面刻着的是:
晓晓 8岁
旁边,还用更简单的线条,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像是太阳,又像是一朵小花的图案。
晓晓。8岁。
这两个词,像两道最强烈的闪电,猝不及防地、狠狠地劈中了罗梓,让他的大脑在瞬间一片空白,心脏也在胸腔里,骤然停止了跳动。
晓晓……是韩晓的小名?那个总是被冰冷地称为“韩总”、永远带着距离感和掌控欲的女人,曾经也有过被唤作“晓晓”、只有八岁的童年时光?
这个小小的、被遗弃在花园角落、几乎与泥土落叶融为一体的陈旧木牌,像一扇突然被强行撬开的、通往时光深处的、布满灰尘的窄门,将一段遥远、模糊、却绝对属于“韩晓”个人、且可能早已被刻意遗忘或埋葬的过去,猝不及防地、以一种极其原始而粗糙的方式,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木牌很旧,刻痕深深,显然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它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被谁刻下的?是童年的韩晓自己?还是……某个对她很重要的人?为什么会被遗弃在这里,无人问津,任由风雨和泥土掩埋?
罗梓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拂过木牌上那深深的、稚嫩的刻痕。粗糙的木刺划过指尖,带来微微的刺痛,也带来一种奇异的、仿佛穿透了厚重时光的、冰凉的触感。他仿佛能看见,许多年前,一个或许穿着干净小裙子、或许像男孩子一样顽皮的小女孩,蹲在花园的某个角落(也许就是这棵老梅树下),用她的小手,握着一把或许并不锋利的刻刀,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在木头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和年龄。那时的阳光,或许也和现在一样明亮温暖?那时的她,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是带着完成“杰作”的得意和兴奋,还是有着属于那个年龄的、不为人知的、小小的烦恼和心事?
然后,岁月流转。小女孩长大了,成为了如今这个冰冷、强大、孤独、身处巨大压力和无数明枪暗箭之中的韩晓董事长。这个承载着她童年某个瞬间的小木牌,或许早已被她遗忘,或许是她刻意丢弃,又或许,是命运无情的捉弄,让它沦落至此,与泥土落叶为伴,默默见证着时光的无情和主人的蜕变。
一股更加汹涌、也更加冰凉的、名为“心疼”的浪潮,瞬间冲垮了罗梓心中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堤防。这一次,这“心疼”不再仅仅是针对她此刻的疲惫和孤独,更是穿透了漫长的时光,追溯到她或许也曾拥有过的、简单而纯粹的童年,以及那背后可能隐藏的、不为人知的失去、变迁、和一路走来的艰辛与牺牲。
那个主动要求“全天无必要行程,无需打扰”的日子,那个日程表上刺眼的空白……三天后,会不会是……她的生日?
这个猜测,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罗梓心中所有的克制和界限。那片“空荡的日程”,那个被遗弃的、刻着“晓晓 8岁”的木牌,韩晓那不同寻常的、近乎“自我放逐”的指令……所有的线索,在他混乱而悸动的心中,拼凑出一个令人心碎却又无比合理的推测。
如果那天真的是她的生日……那么,这“空荡的日程”,这“无需打扰”的指令,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选择在这一天,将自己与世界、与她所背负的一切责任和压力,彻底隔绝?意味着她不想被任何“祝福”或“应酬”打扰,只想独自一人,安静地、或许也是沉重地,度过这个对她而言可能早已失去庆祝意义、只剩下无尽孤独和回忆重压的日子?
她身边,竟然连一个会记得她生日、会真心为她庆祝、会在这一天陪伴她、让她感到温暖和快乐的人……都没有吗?
这个认知,像一把最冰冷的凿子,狠狠地凿开了罗梓心中那片名为“韩晓”的、坚固而冰冷的冰山一角,让他窥见了底下那深不见底的、名为“孤独”的寒冷深渊。也让他心中那股复杂的、危险的悸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他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小的、沾满泥土的木牌,从枯叶和泥土中完全取了出来,用袖子,轻轻地、仔细地,擦拭掉上面沾染的污渍。木牌在阳光下,显露出它原本深沉的色泽和稚拙的刻痕。“晓晓 8岁”几个字,在他眼中,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沉重。
他将木牌紧紧地握在手心,仿佛握着一块滚烫的、来自遥远过去的、脆弱的碎片。心脏在胸腔里狂乱地跳动,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悸动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冲动。
三天后……那片“空荡的日程”……
他该怎么做?他能做什么?
他什么都不能做。他没有资格,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去介入她的私人领域,去触碰她那道冰冷而坚固的防线。任何贸然的举动,都可能招致她最严厉的、彻底的摒弃。
可是,握着手中这块冰冷的、承载着遥远童年印记的木牌,想着日程表上那片刺眼的空白,想着她可能独自一人、在空荡冰冷的别墅里、沉默度过生日的画面……罗梓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心底泛起的莫名心疼,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瞬间将他彻底淹没。在这片汹涌的、冰凉的洪流中,一个危险、僭越、却异常清晰坚定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微弱火种,开始在他心中,悄然、却顽强地,燃烧起来。
或许……他至少可以,不让她在那一天,感到那么彻底的……孤独和冰冷。
即使,那可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只是一场注定无法宣之于口的、笨拙而危险的……无声守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