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刚成立的时候,民间还留有许多旧的习俗,包括阴亲。在古时,阴亲的情况分为三种,少男少女没到婚配年龄就过世的;妻未过门而夫先死的;妻死而夫情深的。第一种比较特殊,大多由家人打点,找一个能通灵的神婆,借阴贴问两位是否有相亲的意愿,接着便取一良辰吉日,吹拉弹唱,唢呐、锣鼓、钹钟一并到位。两人的墓穴前竖两只招魂幡,如果两者都合意,那么幡立一刻后两只都会随风飘起;如果两者都不合意,那么则一只扬起,另一只岿然不动。若是两者合意,那么便继续吹弹,奏乐弹唱,请神婆做媒,下聘一应俱全,将两人合葬一墓;如果两者不合意,便将仪式作废,另则佳缘。
假如是第二种和第三种,涉及到生灵了,那么一阴一阳都要兼顾。此类阴亲婚聘已下,只差拜堂。拜堂仪式上,要有两个媒人,一个是人间的媒婆,另一个则是草扎的稻草人,阴间媒,拜堂的时间要挑在午夜子时,至阴之时,新娘子身穿黑衣黑鞋,夫死,妻过门便要抛头露面,所以不需要蒙头帕,禁哭嫁和送亲。拜堂时,堂前堂后都是丧喜事合并,红白花都得挂着,妻子手抱着大公鸡,拜天地父母,仪式完毕后,门外开始放鞭炮,烧纸钱,唢呐、笙、钹、锣、碰钟、箫、埙齐齐演奏,更有木鱼、小鼓夹着和尚的唱经时时不时涌来。
媒人一声“礼成!”新娘子开始大哭,而后便是乐器弹唱,办阴亲一般都不设酒席,只有亲近的家里人参与,新娘一哭,公婆也跟着嚎啕哭起来,哭了三刻,再让丈夫的妹妹出来相劝,众人停止哭声,回去歇息,婚礼便到此结束。
阴婚都是在午夜时候进行,举办者大底也高兴不起来,婚礼上大多是愁眉苦脸,寂静无声的,连新人都要将脸抹得煞白,好哭得出来。
黑漆漆的深夜,阴惨惨的野外,一家正在举办阴婚的人,这边看着只有三十岁出头的夫妇手里牵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那孩子目光迷茫,细小的手紧紧地牵着母亲的手上,身上穿的一身黑,头上带着一道白布,露出的手掌冻得红彤彤的,微微发抖,冬天的夜晚确实很冷。母亲的两只眼睛哭得红肿,脸上满是泪痕,却时不时轻声安抚着身边的小孩,发出轻微的声音。
旁边也站着一对夫妇,看着四十多岁的模样,都穿着得体的丧服,面色忧郁却又带着些紧张地紧盯着前边不远的墓地。那墓地占地得有100平方米,墓碑有三十米高,用顶好的石料雕刻,看起来十分阔气。
不远处,一位神神道道的道士手一扬,坟前的烛火顿时亮了起来,道士旁边的年轻人手里捧着一个红桶,沿着墓地周围撒着盐、黑豆和大米,直到圈出一个范围,避免其他孤魂野鬼误入。
站在正中间的道士便伸手扔出一些捣碎的龟壳和一个用红纸剪成的小人儿,接着拂尘一收,闭上眼睛,喃喃念着道法,不一会儿,纸人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一飘,贴到了站在旁边的小孩头上。
周围人都被这纸人的动作吓了一跳,小孩的母亲甚至再次红了眼眶,伸出手,想将纸人拂走。
“禧娟。”忽的一个衰老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的老太太就站在她旁边,轻声提醒,母亲只好又将手收了回来,眼里忍不住又涌出一些泪花。
站在另外一边的夫妇本来也很忧伤,看到这副场景,夫妻两人对视了一眼后,女人迈开腿,走到那家人面前,带着歉意地说道:“齐太太,这一切都是我们的责任,事情发展到这步,我们也只能说尽力去补偿小齐,以后你们家里人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和我们说。”
“不用了。”这边的母亲忍下悲伤,缓缓道:“你们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儿子的命,我是打死都不可能同意这件事的,所以你们可以收收你们的善心了,我家不需要。”
旁边的男人,则沉着脸色一言不发地抽着烟,连抬眼看这衣着端庄的女人一眼都没有。
“曹太太,”一直站在旁边的老太太忽然开口了,沧桑的声音在午夜里听着更是带了些黄土的味道,道:“这件事过后,还希望我们两家能互不打扰,彼此就当做不认识的。”
“可是景行他……”女人忍不住开口,想说点什么,又被那边的男人开口唤住了,那人道:“金枝,你还是回来吧。”
万事都准备妥当,纸人立起,证明鬼魂已到,招魂幡不断扬起,说明当事人意愿强烈,道士掐指一算,吉时已到,手一扬,一阵火光顿时炸开,接着唢呐、大钹、碰钟、锣鼓齐齐敲了起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好不吵闹。
道士徒弟递过一只童子鸡,地上放着即将要结成阴亲的两人的生辰八字,割开鸡脖,一注鲜血流了出来,落到地上的红纸上,渐渐浸湿了,接着将鸡一放,手拿符纸,一声“爆!”,纸落在地上的字帖上,一并爆开。
做完这一切,他便起身,站到一旁,地上的火苗熊熊烧着,似有魂灵陷在其中。
这边的一家三口,有人递了只大公鸡过去,母亲缓缓地接过,面露谨慎地递给旁边的小孩,道:“来,你抱着这只大公鸡,直直地走到那边。”
小孩听话地伸开母亲的手,懵懂又艰难地抱着那只估计比他还大个的大公鸡,站在旁边,有些不知所措。
“走吧,走到那边就可以了。”母亲在一边鼓励。
小孩抬头看了她一眼,抱着大公鸡走到坟前牌位正立着的地方。
忽然一个道士出来,继续念着术法,原处的天空似乎渐渐露出亮光,然而一脸迷茫的小孩其实什么都不懂,他脑中所记住的只有那吵得震天响的唢呐声,吹着喜庆的调子,听起来却莫名的悲鸣……
“死人和活人的婚礼,更何况这边还是个小孩,只能找个会做法的道士来做。”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低声说道。
“我的儿,你怎么这么命苦!”哭得凄凄惨惨的女声……
“他儿从小阴气就重,被鬼占了一魄了能怎么办,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死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总之,先熬过一劫再说。”又一个老妇人的音调。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莫名充斥在齐峥的脑海里,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紧闭着的眼睛动了一动,却睁不开,忽的,他又听到了那声悠悠地喟叹,“齐峥,我们是天生一对。”
“放你妈的狗屁。”梦里的齐峥冷静地拒绝道。
须臾,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和声音全都消失了,耳边能听到一阵急促的鸟叫声,齐峥缓缓地睁开眼睛,晨光微至,周围一片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