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吧，都忘了吧，一直都这样告诉自己，可是不论过去了多少年，她就是记得清清楚楚。

5岁的时候，周燕在上小学一年级。那是一次数学小测之后，放学后她拿着全对之后奖励的小红花等在教室里面，书包收拾得规规矩矩放在小小的课桌上。居然是妈妈来接着的她。

回家的路上，妈妈把她抱起来，问她：“小燕，我已经和你爸要离婚了，你要跟妈妈走么？”

她回答的是：“爸爸怎么办？”

以前妈妈上班忙，都是爸爸来接她放学的，两人一起吃了晚饭之后爸爸又出去上班了，然后是妈妈回来，只是妈妈回家的很多时候她已经写完作业上床睡觉了。第二天一家人吃完早餐也是爸爸顺路送她去上学。

对妈妈的记忆没有爸爸的多。当她终于懂了离婚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她选择了爸爸。

早熟的小人，早就明白爸爸什么都是让着妈妈的宠着妈妈的，妈妈似乎是越来越不喜欢爸爸了，爸爸有时难受会喝几口酒，醉了之后就会抱着妈妈的腿哭一场，像个抱着大人腿撒娇要糖的小孩子一样，虽然她从没有对着自己的爸爸妈妈撒过娇。她只是个旁观者一样，看着一切慢慢发生，因为当事人觉得她太小，哄哄就行。妈妈开始会抱着爸爸的头一起哭，后来她慢慢出现厌恶的表情，她从未考虑过一边坐着看着一切的自己这个女儿的感受，会直接嫌弃地把爸爸推开，把又黏上来的爸爸踢开，把再次黏上来的爸爸关进他们的卧室然后锁门，门后面慢慢开始传来东西摔打的声音和爸爸的怒吼声。醉后的爸爸开始越来越暴躁。

如果婚姻已经经营成了一团泥沼，总是会有人不愿意继续淌下去的。离婚之后的爸爸最开始很正常，也没有再喝酒，除了早上，没有了妈妈现蒸的豆沙小馒头，父女两的日常好像除了身边少了一个人没有一点改变。一个周末，爸爸又开始关着自己在卧室里面喝酒了，坐在客厅里写作业的她都能听到噼里啪啦东西砸碎的声音。第二天也不见爸爸出来，周燕敲开了邻居家的门。医院里爸爸醒来后，拉着她的手对她哭诉对她道歉，说的话她一直记得清。

“小燕，是醒了的吧？别怪爸爸，这个家没了你妈妈，我找不到动力了。”

那她算什么？

然后那个24岁的男人第一次在她面前哭了。

幸福的记忆和痛苦的记忆都清清楚楚的留在了脑海里。怎么抹都抹不掉，怎么受伤都不愿意抹掉。背叛是猛的给人一计痛击，生活则是长长久久的折磨，十多年，周燕就看着某种无形的压力把那个男人和她自己都折磨透了，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模样。

想要明天么？那就放弃自己，或是放弃他。

***

“小燕，是醒了的吧？爸爸把买回来的小馒头放桌上了，先走了啊。”这是某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能听到的一句话，但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这天早上，她又听到了。她整个起了身，闭着眼睛靠在墙上缓着疼痛，又把何忧往自己怀里挪了一点，护得死死的。

周强正把周燕的反应看进眼里，面朝着周燕就地盘腿坐下，把买回来的早点放在身前，“小燕，饿了没？爸爸买了豆沙小馒头。”

周燕睁开眼睛，看到了那人身前放着的黄色纸袋，上面有华汇两个字。她把目光挪到何忧脸上，不去理会周强正的挑衅。

周强正自顾自地吃完早饭，拍拍裤子上粘着的灰站起来，提着垃圾包装袋准备拿出去扔。走时回头对着周燕说了句：“小燕，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的，下次别这样了。”

细致地叮嘱，眉目间是有批评但更多的是溺爱。

不用抬头，周燕都能在脑海中想像出这样一幅慈父的面孔。老得白发和皱纹都生了的慈父。

一切都要结束了。

周燕把何忧放在地上，把扔在一边的那件血已经干了的外套给她披上。自己在地上爬着，把地上的碎砖块往怀里兜。又爬回去，把它们藏在外套的下面，自己重新把何忧搂住，身子往后靠着，放松自己，等待着腿上的阵阵疼痛感麻木过去。

中午周强正又回来了，又是一袋子小馒头，合着矿泉水在周燕面前吃完，叮嘱了周燕一句不吃午饭对身体不好后又离开了。

周燕就这样放空着自己，失神地看着对面高高的玻璃窗外的天空，从早上，到晚上。

天黑了，周强正提着一袋子小馒头又来了。只是手里多带了一个黄色包装纸包着的物什。那是一把他刚买的菜刀。

“小燕，饿了没？”他边坐下边问。

刀身着地时发出特殊的击打声，周燕听到后抬起眼来看着周强正，他要玩什么，她都只能陪着。

周强正看到周燕在听着了，继续说：“闹了一天脾气不吃饭，不饿才怪。你怀里那个也快要饿死了吧。爸爸买了小馒头，豆沙馅的，你不是最喜欢么？把怀里的那个掐死，爸爸就给你吃。乖。”

眼见周强正打起了何忧的主意，周燕连忙把何忧往自己身边再挪近点。

这是拒绝的信号。

周强正哈哈大笑起来，对着周燕说：“现在吓吓都禁不住了？”

说完他撕开了刀外面的包装纸，自己把刀拿了起来，目光在刀刃上逡巡了一遍，赞叹了一句锋利。

“是不是想杀了我？恨我？”周强正边欣赏着刀锋边看周燕表情，说着，“我可以放了你，但你得给我留点纪念啊。比如一截手指什么的，考虑考虑。你的朋友快撑不住了。”

说完吃起了馒头。吃完后照样责备了一下周燕，提醒她不吃晚饭的危害。

周燕已经不相信周强正的任何一句话，他已经疯了，一个疯子一旦起了兴致，是一件特别可怕的事。手指么？和性命相比，它什么都不是，但如果砍掉一根手指之后，又是第二根第三根呢？还停得下来么？她不想死，但是她不怕死，只是只要怀里的何忧还活着，她就不能死。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天空呈现出蒙蒙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