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扑到一旁石案前,抓起手札,凑到最近烛火下急急翻阅,嘴唇无声开合,仿佛逐字比对。
“……以纯阴纯阳之人为‘药引’,辅以梦花髓、金线菇粉、离人泪三味主材,佐地心阴火,慢熬四九之数,滤尽渣滓,得其清液,色如琥珀,气若幽兰,饮之可窥长生门径……”
他念得越来越快,越发焦躁。
“分明……分明每一步皆依古方!分量、时辰、火候、‘材料’成色……无一差错!为何熬出的药基如此浑浊?其味先腥后腻,腻中带酸,暖意未生,反有阴寒滞涩之感?!”
他反复默念,比对这半年来的每次尝试与记录。
不知过了多久。
他猛地直起身,动作之大,带得烛火一阵乱摇,满室鬼影狂舞。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错了……从一开始便会错了意……不是‘血肉为引,精气为柴’……是‘灵慧为引,怨念为柴’!”
“要的是活生生的‘灵’与‘怨’!而非死物的‘肉’与‘气’!那些方士……那些蠢货!连他们自己都未参透!白白耗费陛下那么多上好‘材料’!可恨!”
“可惜了……可惜了这半年上好的‘药引’,数百斤精心培育的辅材……这一锅……终究只是失败的药渣罢了。”他摇摇头,语气恢复平缓,不再留恋,从石案旁拿起早备好的灰布包,收好手札挎上肩头。
“也罢,下一次……下一次,定能成功。”
脚步声渐远,终至消失。
石室内,十三盏青铜灯的火苗同时剧烈一颤,齐齐熄灭。
最后的光明消散。
只剩那口兀自沸腾的铜锅,锅内翻滚着,不时浮起难以辨认的碎块。
炭火将熄未熄,挣扎着投下最后一点昏黄的光,照亮石板上那截孤零零的孩童指骨,以及满地层层叠叠的污秽血渍。
浓烈到近乎凝固的腥甜药气,无声弥漫,充塞每一寸空间,仿佛无数枉死者的叹息,永远沉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
……
刘德庸生得一副鼠相,细眉细眼,蓄着几缕稀疏胡须,此刻正搂着新纳不久的第三房小妾,鼾声如雷。
“大人……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哎呀,吵死了……”小妾先被惊醒,不满嘟囔,往刘德庸怀里钻了钻。
刘德庸被吵醒,满心不悦,先拍了拍小妾的脊背,这才披衣起身,趿鞋拉开房门,对着门外惶急的师爷劈头就骂:“大半夜的,吵吵吵吵什么!天塌了?!”
师爷缩了缩脖子,也顾不得礼数,凑到他耳边飞快禀报。
刘德庸先皱起眉,继而疑惑:“程二?请我明日午时去揽月楼用饭?”
他与程二爷交往不浅,收礼办事,喝酒听曲,算是老交情。
只是今晚那巨响,那涌入揽月楼的人群……他都晓得,但跟他有什么关系?
程二这厮不在家躲风头,反倒急着设宴?
师爷一脸为难地等着回复。
刘德庸捻着那几根稀胡须,眼珠在细长眼眶里转了几转。
去,还是不去?
程二此人,虽然是个商人,但在河绵县根基不浅,手眼也算灵通。
他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请自己,或许……是真有要事?
何况那“仙方”也是经程二搭上佛爷才弄到的,效果确乎神奇,让他精神焕发,如回壮年,离了还真难熬。
眼下也快用完了。
罢了,不过吃顿饭而已,在自己地头上,还能翻出天去?
那位近来也没传什么书信,应是无碍。
正好探探程二的口风,瞧瞧佛爷那边究竟如何,会不会牵连到自己。
思忖片刻,刘德庸道:“行了,知道了。去回话,就说本官明日晌午准到。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大人。”师爷松了口气,连忙躬身退下。
刘德庸关上门,重新钻进暖被,搂过嘤咛靠来的小妾。
“老爷,出什么事啦……”小妾娇声问。
“没什么,一点小事。”刘德庸打个哈欠,闭上眼睛,“睡吧睡吧,天大的事,也等老爷睡醒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