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又三五日,李惕在宫中一日日将养着。
药粥从一日勉强进一次,渐渐增至两次。虽每顿不过小半碗,脸上却也终于有了些微生机。
姜云恣却仍嫌不够,总想哄他吃宵夜。
知他恹恹提不起食欲,只每晚临睡前必叫人做一小碗温热的糖水,蜜渍雪梨,或是酒酿圆子,说是自己想吃。
却总用银匙舀了,递到李惕唇边,温言哄他“尝一口,就一口”。
每每他肯喝,姜云恣便会想尽办法夸他。
再自然不过地和衣卧到他身侧,将他揽入怀中,掌心贴着他小腹细细揉抚。
起初一两日,李惕尚觉一切陌生。
日子久了,却常生出错觉……
许是近些年他身子每况愈下,母亲忧心忡忡,总念叨着要为他寻一门亲事,找个知冷知热的人日日陪在身边、心疼照拂的缘故。
李惕有时自昏沉中醒来,殿内烛火温柔,腹上掌心温暖,竟恍惚觉得,自己好似不知何时真被安排成了婚一般。
“夫君”贤惠,日日悉心照拂,待他如珍似宝。
……着实荒唐。
又过几日。
随着年关将近,宫中事务繁杂,姜云恣开始白日里再难抽开身回寝宫来。
他不在时,太医院的人便轮番值守,汤药、针灸、药膳,一刻不歇。更破例的是,天子特允李惕从南疆带来的四名贴身侍从入宫随侍。
这恩典从未有过先河。
承乾宫毕竟是天子起居近前,按宫中旧例,凡入宫侍奉者,皆需经内务府严格审查、教导规矩,少则半年才能至外围伺候;若想到内廷近前,更需小心侍奉数年,甚至十载寒暑,未必能得见天颜。
而李惕的人明明来自南疆,天子却明摆着不防。
更不要说数日后,姜云恣又特允南疆王李政及其二子李忻、三子李忆入宫相见。
几人身上案子处罚极轻,不过赔银请罪,削俸一年了事。
李政与两个儿子自然清楚,这般宽仁,定是李惕在御前周旋求来的。
是以一入暖阁家人相见,父子几人眼眶登时就红了。
“惕儿……”李政声音发颤,握住长子冰凉的手,“苦了你了,又瘦这许多!”
“兄长!”李忆年纪最小,扑到榻边,眼泪吧嗒往下掉,“都是我们拖累您……您在宫中可还好?有没有人为难您?”
今日既是团聚,亦是辞行。
天子虽赦了罪,他们却不敢在京久留,以免再生枝节。
自然要速回南疆,可如此一来,李惕孤身留在京城……
李忻抹着泪道:“我留下来陪大哥吧!好歹……好歹彼此有个照应。”
李惕心下酸涩。
家人总觉得对不住他、连累了他,可在他心里,分明是他对不住全家。
若非他当年识人不清引狼入室,李氏何至于此?可时至今日,没有一个人怨他怪他,反倒处处心疼。
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幼弟的发顶:“乖,你们都回去。”
“你们一日不归,母亲便一日悬心。”
“我在宫中……无事。”
“陛下待我不薄。让我住承乾宫,日日请太医诊治,饮食汤药皆亲自过问。”
李政闻言,复杂地望了长子一眼。
他是过来人,如何看不出这暖阁中种种细节——
榻上铺的是雪域进贡的虎纹绒毯,李惕身上盖的是银狐腋子攒的裘衾,熏炉里燃的是价比千金的龙脑香,更不要说仆从态度个个恭敬至极,言谈间对靖王世子满是周到与小心。
这哪里是对待戴罪之臣的礼数?
不知那阴险君王,又意欲如何……
李政不敢深想,喉头哽了哽,一声长叹仍是只能道:“惕儿,陛下宽仁,你……无论如何好生养着,莫要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