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坛埋在桂花树下,刚刚开启的女儿红,醇厚,醉人。
她的眼睛尤其好看。
像两泓深不见底的秋水,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她的眉眼细长,眼角天生上挑,即便是不笑的时候,也像含着三分笑意。
“别这么看着我。”
女人笑了,她的笑也像酒:“我是来救你的,不是来杀你的。”
赵九没有说话。
他不认得这个女人。
“你动弹不得是因为我给你用了麻沸散。”
女人伸出一根手指,指尖雪白,像一瓣刚刚飘落的雪花。
她用指背轻轻碰了碰赵九的脸颊,那触感冰凉、细腻,像玉。
“你伤得太重,断了两根肋骨,腿上那块肉都快烂透了。再耽搁下去,这条腿就得锯掉。所以啊,只好让你先睡踏实些。”
她的语气,似乎在跟一个不懂事的顽童解释为何要喝那碗苦药汤子,耐心又温和。
赵九却只觉得,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
他宁愿再去挨一百刀,也不愿听这样一句温柔的话。
在这座吃人的世道里,温柔往往比刀更致命。
“你是谁?”
赵九从胸口挤出一句话来。
女人像是听到了一个顶有意思的问题,收回手,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仪态万方地交叠起双腿。
“我叫沈寄欢。”
她看着赵九,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流转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光:“无常寺,无常使,懂一点要人命的医术。”
无常使。
赵九的心又沉了半寸。
他赢了。
他成了新的无常使。
可他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只觉得荒谬。
他看着眼前这个叫沈寄欢的女人,看着她那张美得让人不敢多看的脸,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从我身上拿走什么?
“这里是哪儿?”
他逼着自己镇定下来,迎上沈寄欢的审视。
沈寄欢环视了一圈这间大得有些冷清的屋子,笑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家?
赵九环顾四周。
屋子很大,比他见过的任何一间屋子都大。
可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他身下的床,一张不远处的桌子,两把椅子,就再也瞧不见别的东西。
像一座专门为他准备的,更大一些的囚笼。
“瞧你那眼神。”
“无常使的住处,都这样。”沈寄欢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想要什么,得自己去‘苦窑’拿钱买。”
苦窑。
赵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沉默了。
他不想再问任何关于自己的事。
他不想问自己,也不想问生死。
那些事,从他踏进这座寺庙大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由不得他了。
他只想问一个人。
一件比他自己的命,更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