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火下,一具瘦骨嶙峋的躯体,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
身上纵横交错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疤,像一张被胡乱缝补过无数次的破渔网。
他将那件尚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了桃子微微发抖的肩上。
桃子僵住了。
她不明白。
她彻底不明白了。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这个刚刚才掀翻了整个牌局的男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九缓缓地坐倒在地,将那条早已溃烂流脓的伤腿,朝着桃子伸了过来。
伤口深可见骨,皮肉外翻,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紫色。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桃子瞬间明白。
她是唯一一个精通医术的人。
他是要自己用这把刀,替他将这块已经烂进了骨头里的腐肉给活活剐下来。
“会很疼。”
桃子那双握着短刃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赵九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转过头,看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跪在不远处,抖得像一片风中落叶的林巧身上。
林巧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不是被刀剑杀死。
是被一种无形的东西。
是恐惧。
当赵九那双平静得不带一丝活人温度的眼睛看过来时。
林巧觉得那只生命力强到令人发指的野兽,终于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了淬了毒的獠牙。
“你……”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塞了一团烧红的炭,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赵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
他忽然觉得有些乏味。
“行了。”
他的声音很淡,狠狠地砸在了林巧的心口上:“别装了。”
林巧的身子猛地一僵,抖得更厉害了。
装?
赵九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落在了最初那五个少年倒毙的地方。
“我从屋子里出来,只是想走近些,看清楚那具尸体。”
赵九的声音,在这片死寂的炼狱里,清晰得像是一根根绣花针,不偏不倚全都扎进了林巧的耳朵里:“你杀的第一个人。”
他顿了顿:“你那一刀,是正面割喉。可那一刀,根本杀不了人,甚至没有刺破他的皮。他却死得太快,也太安静。”
林巧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放大到了极限。
“真正要了他命的,不是你的刀,而是他喉咙里,那根淬了剧毒的暗器。”
林巧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啪嗒一声。
断了。
她整个人都瘫软在地,连最后一丝伪装的力气都没有了。
“有人教了姜东樾的剑。”
赵九的目光,扫过那个依旧站在远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愕与屈辱的黑衣剑客。
“有人教了裴麟的刀。”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那具尚有余温的尸首上。
最后,他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刀,钉在了林巧的身上。
“自然,也有人教了你,如何用那些看不见的毒针,杀人于无形。”
赵九的话音,像一场迟来的审判,将这片炼狱里最后一点秘密都剥得干干净净,赤裸裸地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一直置身事外的姜东樾,脸上那份因为赵九杀了裴麟而生出棋逢对手的兴致,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恼怒的屈辱。
他自以为是这场死门里最高傲的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