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可她的笑分明就是看穿了老子。
怎么可能有看穿老子的人?
他从那张脸里,看到了几分青凤的样子。
“咳。”
朱不二干咳了一声,像是要将被人看穿的窘迫给咳出去。
他背着手,在这间不算大的屋子里踱起了步:“老子是来收账的。”
他梗着脖子,声音却虚了几分。
钱,有时候不是钱,是脸面。
是人活在这世上,最后一件能穿在身上的衣裳。
“这小子,在老子的地盘上,吃喝拉撒睡,哪一样不要钱?老子是开善堂的?”
他说着,像模像样从怀里摸出一个算盘,噼里啪啦一通乱拨。
算盘珠子响得像一场急雨。
“衣食住行,三百七十二贯。汤药钱另算。金疮药,上等货色,一瓶五十贯,他用了三瓶,便是一百五十贯。还有……”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了那个低着头,揪着衣角,大气也不敢喘的杏娃儿身上。
“这丫头片子,那一身行头,从里到外,从头到脚,一针一线,都是老子花真金白银置办的。零零总总,又是一千贯。”
他将算盘往桌上重重一拍。
“总共三百七十万零二十二贯。今儿个,老子就坐这儿了。拿不出钱,这小子,还有这丫头,就都给老子扔回死门里头去,自生自灭。”
他说得恶形恶状,像个催命的阎王。
可那双绿豆眼里,却连半分真正的杀气都瞧不见,只剩下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
杏娃儿的脸,一下子白了。
三百七十万零二十二贯。
那是个什么数目?
一定很大。
杀一个人才一千贯。
把她和九哥,连带着他们村子所有人都卖了,也凑不齐这么一笔天文数字。
她的身子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是沈寄欢。
“苦行大人,您这账,算得未免也太清了些。”
沈寄欢的声音不疾不徐,听起来像是在讲价:“九爷如今是无常使,替寺里办事。这笔开销,照理说,本就该从公账上走。您这么算,怕是有些不合规矩吧?”
两个人都刻意没去提那个免掉一切开销的苦窑铁令。
像是在唱一场大戏。
“规矩?”
朱不二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嗤笑一声,“在这苦窑里,老子说的话,就是规矩。”
他嘴上说得强横,可那点底气,却明显又弱了几分。
像是生怕把人吓走。
偷瞄了几下杏娃儿,老脸又是看向沈寄欢,眼底有些暖意。
沈寄欢笑了。
她松开扶着杏娃儿的手,缓缓走到朱不二面前:“大人,您消消气。”
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憨,却又透着一股子让人无法拒绝的信服力:“您是什么样的人,这寺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刀子嘴,菩萨心。您要是真铁了心要跟九爷算这笔账,又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再说了。”
沈寄欢的目光,落在了杏娃儿身上,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透出几分真切的惋惜:“这丫头是个好苗子。心善,重情,还认死理。在这吃人的地方,这样的性子,瞧着是蠢了些,可也正是这份蠢,才最是难得。”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在替杏娃儿的未来担忧:“只可惜,她没个靠山。九爷如今自身难保,往后的路,还不知要怎么走。她一个无依无靠的丫头,跟着他,怕是早晚要被人给生吞活剥了,连根骨头都剩不下。”
朱不二沉默了。
他那双绿豆小眼,死死地瞪着地面,像是要从那青石板里,瞪出一朵花来。
他明白沈寄欢的意思。
自己那套威逼利诱,要杏娃儿主动当自己徒弟,卖身免去一笔债务的计划对于一个女孩子家并不好,沈寄欢为她找了一条更好的理由。
沈寄欢知道,火候到了。
她走到杏娃儿身边,拉起她那只冰凉的小手,轻轻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