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脚都麻利点儿,这年关近了,可别叫老爷有什么不舒心的。”王妈一身藏青,天足飞快地卷起一阵风,指点着下人们洒扫,一旁的鬼灵精却瞧见了她头上不同于往日的红绳。“果然今年又这样。”年九,那时应是年久,不由叹了口气。
“少爷,快过年了,得高高兴兴的才好!”王妈硬是抽了个空数落了面有戚戚的半大孩子,又想起兴许是少爷记起早早去了的夫人,八年前的正月头上没的,留下小少爷给老爷拉扯,怪可怜见的。“别瞎想,去找老爷去,要么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零嘴儿,好填填你的小肚皮。”王妈忙补了句。
“王妈,我十四了!”年久挣着张脸,心里却还偷偷惦念着零嘴儿,特地绕了路去厨房。软糯的年糕撒了松花粉一口下嘴,甜香浸遍喉咙,母亲当年悲哀的眼神似乎模糊了许多。江浙本就少雪,此刻冬日的阳光映着几小撮残雪倒还亮堂,年久不一会儿又是欢欢喜喜的了。
娘亲在的时候,这会子已经偷偷做了大元宝①来吃了,又大又甜,没人做的比她好吃。可惜吃不完一个,年久遗憾地想。罢了罢了,娘亲的样子已经记不清了,年久跑到后院的簸箕里头抓了把炒花生,嚼得咯嘣响。
前面店里已经好几天没有客人了,可年老板并不担心。毕竟这年根岁底的,哪有人来买古玩嘛。不知不觉踱到后院:“好小子,又偷吃!这么早吃,你看你嘴里生疮我给不给你化食汤!②”年久见到父亲连忙爬起来跑,跑出两步又停下来:“娘亲以前总许我吃的。”一张白净的小脸满是苦相。“行了,唉,你吃吧。”“嗳,谢谢爹!”翻脸比变天快。“哎你这兔崽子!”
望着儿子一溜烟跑远的样子,年远笑笑,小孩子总以为看到的就是真的,有时这倒是一种福气。“山雨欲来啊。”年远自语。
摸着口袋里的几个子儿,年小公子信步上了街。心急的人家红灯笼已经招摇在屋檐下头了,路上还有小贩买各种蜜饯果子红绒花的。“哎,给我个糖葫芦。”一声招呼,财大气粗。棕色的糖壳被鲜艳的山楂染上了可疑的红晕,迎着太阳一照,啧啧,金红色就像天边的晚霞。成功收获几个女娃的羡慕和男孩的妒忌,某少爷理理暗红云纹的袖口,大步往家迈。
“啊呀谁啊!”没成想一头撞到人家怀里,谁啊这么硬,脑门都疼了。一抬头,浓重的阴影压在年久晶亮的瞳仁里头,足足比自己高上一串半糖葫芦。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年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会不会走路啊!”“年老板的儿子?抱歉。”对面人帽檐压的低低的,年久只觉得有道目光似乎快把自己戳穿了,嗓音是年久向往已久的稳重,却莫名带着几分威压。“哼。”没等年久别扭完再开腔,那人已经走远了。纯黑的外套,教穿惯长袍马褂的年久觉得古怪不已。
“爹,外头有个奇怪的人,穿的黑漆漆的,还撞了我一下,疼死了!”年远愣了一下,随即拍了一下宝贝儿子的脑袋,说话都带着笑意:“那是你方且哥哥留学才回来,古玩上头厉害着呢!人穿的是西装,哪里奇怪了”“哥……哥?”年久表示重点不对。“是啊,只比你大了五岁。”年远满不在乎地回答,眼睛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堂屋。年久脸上的表情从疑虑变成悲愤:“净赖你!害我长这么矮!”年远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儿子气鼓鼓地跑出去了。“这又怎么了又?别走啊,年久!等会儿还要贴门对呢!”
①一种大汤圆,用芝麻、白糖、果仁、板油做馅,一般要等到初一早晨下了当早餐。
②用焦糊的锅巴冲水,专治上火而口舌生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