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渐渐凋谢的时候，所有的叶子仿佛在一夜之间醒悟过来，很快长得绿意盎然，再也不愿蛰伏或是陪衬。

年九仰面朝天躺着，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分一毫地抽条，就像春天的枝芽，一转眼已经变成无法压抑的讯息。

但愿他能忘记回来路上那种难堪的沉默，脸烧得人丧失了组织语言的能力。方且车开得很稳，不过刚停在年家门口，年九逃得比最灵巧的猫还快。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你还记得吗，诗经现在应该学完了吧。

年九脑子里全是方且的声音，低低的，猫爪踩在心尖的感觉。年九翻个身，妄图压住躁动的心跳声。

讲山有扶苏的时候，先生支支吾吾的，用词莫名其妙含混起来，不过年九向来是一点就通。什么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感情，年九从来没有机会培养过，于是在听见年远喊自己起床吃早饭的时候：

“年九！快起来吃早饭！今天怎么睡到这个点啊！快起来快起来！”

年九挣扎了两下，就坦然接受了男孩子和男孩子——咳——也不是不可以在一起的事实。

“动筷子啊，光看干嘛？我说你昨天回来就一副失魂落魄的鬼样，现在简直就是视死如归的表情，你方且哥哥怎么你了？”

没怎么，只不过顺便表了个白。

年九拿起筷子，哦，今天的生煎包汁水挺足的嘛。

“爹，我吃饱了，先走。”陈季梼夹着几本书风风火火地丢碗离开，最近折腾着要教蕊青念书。“我也饱了，我再去睡一会。”“哼，一个个的魂不着家。”年远独自坐在大桌前，“王妈，王妈！吃不完，你收下去吧。”王妈惶恐地从厨房探出脑袋，今天的生煎真有那么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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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且睁开眼，房间里很亮。高背木床怎么看都不像自己一直睡的床，翡翠色的帷帐不带丝毫修饰，规规矩矩的大衣橱，同色系纱帘鼓起又落下，隐约可以看见后面圆形的木窗。

“醒了？”

柳墨函双手抱起，倚在门框上笑得和煦，方且只觉得头疼欲裂。面前这个人单披了一件绸子睡袍，完全是敞怀的，方且强迫自己回头。

“把你的衣带系好。”

“啧，你想哪去了，我昨天睡在隔壁。”柳墨函走到床前，俯下身，“还是说你想要发生点什么？”

“麻烦你解释一下。”

“也没什么咯，不过是某些人第一次表白就把对象吓着了，心里不痛快，半夜突然跑去我那里倒苦水喝闷酒，”柳墨函语气都带笑，“但是你放心，酒品不错，喝完就睡，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把你弄到我这来的，手下几个抬人的就差累死了。”

“我的衣服呢？”方且不想再待下去，忽视昨晚或是今早的一切，扯扯身上的睡衣。“帮你洗了，酒气太重。还有，我没有能给你穿的衣服，所以别想急着走。”

方且控制住想揍柳墨函的冲动。

也许不知不觉就把他当做是朋友，尽管时不时还会有这样的“惊喜”，但方且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喝醉了会把那件事说给他听。

一贯冷静的方且，现在只觉得一切都不在原定的轨道上运行。从很久以前方且就清楚，事情不按计划来最令他恼火。

也就是现在。

“我长得很恶心吗，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柳墨函露出委屈的样子，显然心理上并不委屈，懒散地转身往外走。当然，这种懒散必定不会持续太久，因为——

他在方且的注视下摔了个跟头，如果面前是土地的话那么他现在就是一嘴泥。

“老爷，你没事吧！”一旁很快有下人出来扶起柳墨函，让方且觉得奇怪的是原来那么要面子的人，今天竟然一个字都没解释，只是任凭被人扶回房间里休息。

“你来，”方且朝一个丫头招招手，丫头立时红了脸，“你们家老爷怎么了？就是不小心跌倒？”丫头脸色突然就变了，“方……方先生好好的干嘛这么问，老爷他明明就是自己绊了一下。”“哦，平地上左脚绊右脚吗？”丫头嘴抿得紧紧的，“方先生要是担心，自己去看嘛！”

方且走进隔壁房间。陈设相似，可以大致看出主人的风格，只不过作为柳墨函的主卧，颜色更加清冷。不像自己睡的那间，这个屋子里的家具清一色是竹制的，窗台上摆着一盆兰草，看起来被侍弄得不错。

柳墨函此时躺在床边的摇椅里，静静地收敛着眼帘，就像是一个毫无感情的瓷娃娃，面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