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郭家,曹操躺在榻上长舒了一口气。这几天尽和许攸耗着,探察民情之事全被搁浅。还有,自己两天不在,也不知道那只馋猫的酒瘾犯了没有。
想到郭嘉,曹操的嘴角不由弯起了一个轻微的弧度。
今晚允许他多喝一杯酒,就当是赔罪吧。
然而,直到夕霞残尽,月半当空之时,曹操也没见到那袭青衫,心中不由烦躁起来。他当然明白,郭嘉来与不来,都是理所应当,甚至郭嘉不来,他反而能落个清净。可明白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到最后他也不由暗笑,自己闯荡世间三十多年,见过的人不计其数,怎就被一个萍水相逢的少年牵动了心弦。
正巧这时候有仆人从院中经过,他佯作随口一提,问仆人道:“近日怎不见小公子,家中有什么事吗?”
哪知他刚一问,那丫鬟竟瞬间红了眼,眼泪不要钱的一连串往下掉。曹操有些意外,更觉得疑惑,而等听她说完话后,曹操还没来得及犹豫,就冲出了院子。
曾经送郭嘉回过一次屋,曹操自然大概记着去的路。急匆匆赶过去的他,一面提醒自己不该插手别人的家事,一面脚步越来越快。当他喘着粗气推开郭嘉的房门,绕过屏风看到郭嘉正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时,他分明感觉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的心被一种莫名的恐惧紧紧攥住。他在害怕,害怕姗姗来迟,害怕木已成舟。
夕雾紧张的守在榻边。从酉时开始,郭嘉就开始不停的咳血,且愈演愈烈,几乎是要把肺咳出来。她想去请大夫,却被郭嘉拦住。府中现在都是郭焱的人,若是让他知道郭嘉病成了这样,动了别的心思,就算真请来了大夫,郭嘉也不敢用。好在郭嘉平素就体弱,院中常备着药材与药罐,她小心的避开其他仆人,到僻静处给郭嘉煮了一碗药。喝了药,郭嘉总算止住了咳嗽,脸却仍是煞白,没有一丝血色。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若是明日郭嘉还不好,郭焱仍会看出端倪。
“你家少爷怎么了?!”曹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夕雾道。
看到曹操,夕雾像在深渊中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她猛得向曹操跪下:
“请您救救少爷!”
“你先起来。”
“请您一定要救救少爷!”
曹操不得不温缓了语气:“伯父与我是旧识,他的事我不会坐视不管。你先起来,慢慢说给我听。”
夕雾这才站起身,对着曹操又是一礼,而后缓缓道:“是郭焱害死了老爷,少爷争取了三天时间寻找证据。明天期限就到了,本该是少爷拿着证据去见郭焱,可现在……”
“我明白了。”曹操点点头,走到案前拿起那三卷誊好的竹简,“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了。”走到门口,又鬼使神差的补充了一句:“好好照顾他。”
要不是时机不便,他甚至不愿意踏出这个门槛。
回到屋中后,他将门从内反锁,打开竹简。他本还在想,发生了这种事,就算郭嘉能找到证据,也不一定能扭转局势。却没想到,这个让他挂念的少年,果然比他预想的还要聪明。
证据重要吗?不重要。局内的人不需要证据也知道真相,局外的人有了证据也不愿认错。郭嘉需要的不是证据,而是筹码,是让郭焱不敢再追查下去的软肋。
扪心自问,若是和郭嘉异地而处,面对杀父之仇,他都不一定能像郭嘉这样处理。超绝常人的冷静,对局势精准的把控,这是在宦海沉浮多年都不一定能磨练出来的品质,而现在,却聚集在一个年仅十六岁的人身上。
不过,要想彻底断绝郭家人的念想,这些还不够。
曹操放下竹简,走到窗前。一声暗哨后,屋檐洒下的阴影里,似乎出现了一个人。
“给他传个信,告诉他我在这里。”
“是。”
————————————————————
“少爷,人已经离开了。”
夕雾的话音落下几秒钟后,郭嘉才慢慢睁开眼。虽然他一直是在装睡,但身上愈演愈烈的疲乏也是事实。但不能真的睡过去,他必须亲耳听到曹操的回答。
曹操住的院子完全与大宅内外隔绝,里面的仆人和郭家没有任何的关系。而且自打郭焱接掌郭家后,为了防止别生事端,特意吩咐仆人避开那里。换言之,曹操院中的仆人,不会有机会知道大宅中的天翻地覆。
除了那个出现的恰到好处的婢女。
他想赌一把,赌曹操会为于他无利的事情插手,赌他这几天认识的曹操绝不是后世文人墨客笔下的奸邪小人。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敢把这么大的筹码压在曹操这么危险的人身上,但至少目前来看,他的运气尚且不错。
况且,曹操是自愿送上门的,恳求是借夕雾之口说的,那么严格来讲,就算不上是他郭嘉欠了曹操的人情。或者说,这个人情欠的并不明显,还与不还,他都留有余地。
终有一天,曹操会投身到这滔滔乱世,在金戈铁马中打下自己的疆土,踏过伏尸千里走向权力的巅峰。他不想和这样的人有所牵扯,更不想为了他的大业奔困一生,作茧自缚。
真累啊。
疲惫再次如排山倒海之势袭来,这一次,郭嘉终于可以放任自己陷入沉睡。
能做的他都做了,接下来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