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开学的第一天,我穿上了渴望已久的新衣,心里已没有穿新衣的那种欢喜了。在山上穿的那身衣服已经破的不能缝补了,妈妈给自己改的那件衣服就给了我穿,但没有合适的裤子,只好穿大哥的黄军裤,坐在课桌前还像个人,站起来就没有样子了。还好不久放暑假,我干脆就穿了整套的黄军装,再下河捞鱼摸虾和小小子已经分不出两样了。
但我还是给了这身新衣服礼宾服的待遇,进家就脱下挂起来。这样穿过秋天,到第二年春天拿出来,还是不可避免的短小了。看着妈妈为别人忙做新衣,对新衣服的渴望就没有离开过我。
我和妈妈没有再发生冲突,我的隐忍她的客气,在我们之间竖起一道看不见的墙,有没有新衣穿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想着赶快中考,也能像二哥一样离家住校,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进入初三,妈妈出去代课的时间明显少了,我时常在放学回家后看见她;开始以为来做衣服和要绣样的人多,她早点赶回来好多做点,随后发现情况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我已经能帮她做很多针线活了,但她并没有让我做什么,就是一贯让我帮着画的绣样也很久没有让我画了,而且也不见她画,连做衣服的时候也不多了。
多少年以后我才明白,随着生活的好转,大家已经不喜欢穿做的衣服,嫌土气,都爱上商场里熨烫平整样式新颖的成衣,我很长时间没添过新衣,对这些当然不了解。
那天是星期六,因为学校另有安排,下午不上课。吃过午饭我把作业赶赶,拿出纸张画笔正想作画,看见妈妈从她房间里出来。
咦,星期六星期天妈妈通常是最忙的,怎么有时间在家里?
看见我露出的疑惑眼神,妈妈解释道:“我和别人调课,好早点回来给你做饭。”
我并没有问她呀,这样此地无银的解释让我心里更是疑云四起,看着妈妈走出家门时脸上现出难堪的红色……哦,监视我?盯我的梢?可谁见过这么笨的盯梢呢?还好我并没有什么不良习惯,只是变得不十分上进而已。
我学聪明了,并不急着从她那里弄明白,我要通过自己的观察得出结论。二哥中考乃至高考她都没有特别的提前回来为二哥做点什么,像我这样吊儿郎当的,怎么享受如此待遇呢?
果然不久妈妈就主动和我商量,竟然还是让我反感的老生常谈:“夭夭,你已经初三了,马上就要面临中考,是否能考上重点高中就看你今年的努力了。你是不是该以学业为重,暂时把绘画学习放一放。”
我立即反感了:“过去为了让我学绘画你没少耍阴谋诡计用强制手段吧?在费尽心力把我引上这条道上,在我想认真学习后,你们却说放弃就想让我放弃,我是你们的玩偶啊还是什么?怎么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有没有天理了?”我最痛恨的她的就是这一点,何况在绘画已经成为我纪念爸爸的一种方式以后。
“只是让你暂时停一下,等以后有机会再学。”
妈妈虚晃一枪就撤,但此后的旁敲侧击从没间断,经过N次“商量”后,我决定再次出招:“你打算让我等多久?”
“不好说……大概要等你考上市重点中学……等你考上大学就可以了。”
除了前三个字是妈妈想说的,后面的话是她在我眼睛紧盯下迟疑的说出来的,而且话说的都很浮漂,就像她四处躲闪的眼神。
“如果我保证考上市重点中学,可不可以不停止绘画学习?二哥习字从不间断,一样考市重点中学。”
“不可以……你也没法和你二哥比。”
妈妈话中的果决和眼神里的躲闪再次刺痛了我,也让我收起所有的耐心:“你不就想从我身上省点钱出来好给你儿子用吗?干嘛绕那么大个弯,咱俩谁跟谁啊?直接不让我上学得了,巧了还能出去打工挣钱,你们可都是我最亲最亲的亲人,挣的钱不给你们给谁?你看看,这是多如意的算盘啊!”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夭夭,你已经上初三了,好好努力一年,考个重点中学当然好,但如果考个中专,三年后就可以出来挣钱了,那时再学你想学的绘画,也不枉费你爸爸的苦心和这八年时间。”
“呵,说到重点了,三年后出来挣了钱,挣了钱给谁花?你们家就缺我挣的钱?别把我当傻瓜!还要把死去的爸爸拿出来做铺垫,何必呢?”
“夭夭,我是说你爸爸一直很看重你,在他生前你二哥考上重点中学,我希望你不要差的太远。”
“你不就想让我考好点好让你觉得脸上有光吗,干吗绕那么大弯子,除了上中专考重点中学,别的学校就不是学校就不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吗?”我立即抨击她对好学校的认识,好像考了高分进入好学校学习,受益的是她一样。
“我没有钱供你去读那些混时间的学校,以家里现在的情况,我也拿不出那么多钱给你上高价学,让你读中专也是为你考虑。”
“你不就对我没信心吗?我有自信心你又不相信,说到底你是想让我给你省钱。想省钱还不好办,退学了去打工多好!”
“夭夭,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我听出的就是这个意思!”
看妈妈急白了脸,我还想再挖苦她几句,可是她焦急却无可奈何的眼神,以及堆上额头的细纹,都让我软下心来,扭头出去找徐风,走到徐风家门前才记起他去市重点中学念书已经住校了。
住校多好啊,一学期才回来几次,可此时我是多么希望徐风能在我想他的时候回来啊!当我扭头又冲回家时,妈妈已经出去了,等她回来也不再提刚才引起争吵的话题。
我知道妈妈去市区代课后,我的绘画辅导费她都一分不差的帮我交了,二哥上了师范花销一定增加,她没开源的方法,就只有从我这里节流了,又不好直说,就借中考说事。
于是,围绕绘画占用学习时间的争论就没有停止过,她越是把经济问题藏着掖着,我越瞧不起她的不敢直言,我们就在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不断争论乃至争吵,拧在一起纠缠不清。
我想妈妈从来没打算放过我,之前我们努力营造出来的平和假象灰飞烟灭,于是我又跟她呛上了,而且一听她唠叨学习的事就急,无论和我无关有关我都上心,忍了又忍才忍下去。可那些忍下去的忍无可忍在心里经过了七十二个变化,它们翻腾着,把我的心撑的满满的。
这可是孙悟空经历多少个寒暑苦修来的最高变数,我就这样轻易得到,还必须学伏羲用函数的运算方法拆解八卦那样一一分解,好把心里的积怨分散开。
期中考试的排名出来了,我的成绩很不理想,让我以考出好成绩堵住妈妈说废话的愿望落空。想起读过的小说里,那些早恋的主角、各个方面都很优秀的学生,最后都考了高分进入理想的大学,他们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如果有请教的机会,我一定要讨教讨教。
妈妈开完家长会回到家对我说:“夭夭,我知道你很聪明,也想考好,你这次考的成绩不理想,是因为你缺少二哥的勤奋,习画又耽误了学习时间,为了你能有一个好的前途,你是不是该从新调整一下学习时间?”
因为二哥在家,我被妈妈这样说很急眼,虚荣心也备受打击,又急又委屈,不知委屈从何而来,眼泪却掉下来,忘了自己的一贯的隐忍原则,哭喊着说:“你眼里只有二哥,他做什么都好,我就从来没有做对过!就因为你偏心,看二哥做什么都顺你眼做什么都比我好;你说我不好,就是为了找个理由把什么好的都留给二哥……他要什么你都满足他,就是不想我去学绘画!大哥不是寄钱来了吗?你不就想着都留给二哥花吗?爸爸如果知道你这样对我,他一定不同意的。我想爸爸……爸爸,你在哪里啊!”
二哥习惯了我的无理取闹也不跟我计较,还帮妈妈劝我:“夭夭,妈妈也是希望你好,你能上个好中学,爸爸知道了也会喜欢的呀!”
妈妈眼里盈着泪拉走二哥:“田田,别理她,让她闹去,每次想和她好好谈谈,都被她曲解着闹一回,她不隔三差五的闹我一回不会消停的,了解的人知道我是为她好,不了解的人都当我是后妈了!”
“你去看看村里陶淑静的后妈,人家后妈做的都比你强。”
“夭夭!”
二哥拿了毛巾给我擦眼泪,妈妈喊他:“田田,你去跟我把后山的枯树拽一棵回来,家里快没有柴烧了。”
我在屋里一直哭累睡着。不过从此以后妈妈不再阻拦我学绘画,我想一定是我提起爸爸让她良心不安的缘故,她害怕了,害怕我再次从她眼前消失。
想到爸爸对我的好和眼前的现状,心里不仅又黯然。
中考之后我没能像承诺的那样考上重点中学,更没能争取到中专名额,想到市区读书过住校生活的愿望眼看就要落空。我还在寻找离开家过住校生活的机会,就填报了离家较远的职高。
二哥不让我去,妈妈找了爸爸同事、现在的高中部校长,争取留在本校的高中部学习,我抗争了几次,都是二哥以上职校没出路为由压下来。可我认为,一定是妈妈对二哥离家住校的开支不堪重负,因为我亲耳听徐风妈妈说过住校很费钱的话。
不能去市中学读书成我一大遗憾,每天必须要面对妈妈那张老脸就让我感到憋屈和不爽,情绪一度低落到临界点,稍有不慎,就擦枪走火,只是妈妈越来越不愿和我过招,她的躲避让我发泄出的满腔抱怨落不到实处,更增加了我的怨恨和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