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陷入疑惑的沉思,单先生话锋一转:“学习的事准备的怎么样?有方向吗?”
他的问话把话题转到我下一步计划上:“我准备学英语,去考级,等拿到证书,就有改变现状的可能,实现出国学服装设计的愿望。不过这一切都要等发了薪水才好去实施。”
他打开一个行李箱,从里面取出一部小型录音机:“这是我上大学时用过的,虽然样式老旧,但该运转的都能正常运转。这些磁带和教科书你先拿去对照听,不懂的可以来问我。英文要学好,绘画也要继续,学服装设计才有机会。这里还有几本时装杂志,都是欧洲著名设计师的作品,抽时间翻翻也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我感激的接过来,随手翻开最上面一本书,书的扉页上用美术体英文写着一句短语You’re on your own,单词都认识,组合在一起我却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单先生见我盯着这句短语,语重心长地说:“You’re on your own当然很棒,但是,当一个人在需要的时候适时接受一点帮助也很重要,就像支点之于杠杆,总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单先生流利的英文我早已见识,虽然我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我听明白单先生的意思,他的好心,他的善解人意,他的古道热肠,还有对我的期待。我是该好好用心学习了,为了认识这句短语,为了单先生的认可,更为了我自己的将来。
送我出来时单先生又说:“我已经跟前台打过招呼,你随时可以住进客房。”
“现在梅小姐盯着我,住客房不太好吧?而且我找到住的地方。”
“这么快?离酒店远吗?”
“不远。”我说着用手指指顶楼。
“你一个女孩子安全吗?”
“有住的地方我已经觉得很好了,而且酒店里的工作人员对十三楼都忌讳莫测,不是迫不得已,没有人会去那里的。你放心,我很安全,我这就把书送上去。”
我冲单先生摆摆手让他放心,抱着书进了安全通道。
晚上到后餐厅用餐时,费明坐到我旁边问:“都说你们客房部又出怪事了?”
“是啊,还很好笑呢!梅小姐四脚朝天倒在地上,头上挂着面条,衣服上是面汤,要多精彩就有对精彩。”想到梅小姐跌倒时的模样我随口应道,兴致勃勃向他描述当时的情况,我说的眉飞色舞,他听的满面疑弧。
“我听说的好像不是这样,事情还和你有关,他们说,梅小姐口口声声说什么妖怪的,总不会是说你的吧?”
落落姐挤过来打断费明的话:“陶红,还是你厉害。这次梅超风算是遇到对手了,虽然你也付出代价,我看值!”
听她说我“也付出代价”,立刻就不好意思刚才对费明说的大话了。费明看出我不自在也不再问下去,只有落落兴致未尽的喋喋不休。
第二天单先生找到我:“给梅小姐定制的服装做好了,你随我走一趟。”
“干嘛非要我去呀?”
单先生好脾气地笑笑:“你是女孩子,随我一起去送衣服方便她试穿,也顺便对昨天的事表示一下歉意。昨天的事发生在哪个总经理助理身上都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的,如果她还不想放过你,也该知道以后用的手段要高明。”
我很不情愿见梅小姐,但我愿意听从单先生的安排。见到梅小姐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全由单先生说辞:“梅小姐,我说过要来给你陪礼道歉的,正好今天定制的服装送到,陶红知道我过来,一定过来帮你试衣服。陶红,你帮我把衣服打开给梅小姐看看,然后帮着试穿,看是否合身。”
梅小姐高傲地仰着脸,很不高兴地说:“不用试,放那吧。”显然一件新衣服根本没有打动她,她想听到的是我亲口跟她道歉,可我真说不出口。
单先生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在他的示意下我打开包装,衣服上放着一副精致的水晶手链,在看见手链的那一刻,梅小姐眼睛亮了,收起脸上拒人千里的神色。
我把手链拿出来放到她办公桌上,随即抖开里面的服装。
这是一件优等丝质旗袍,很柔很滑爽,面料上是梅小姐喜欢的五颜六色大花大朵的花卉。这种花式原本有些俗气,因为颜色素净,又有湖水蓝的底色衬托,就显得娴雅许多。
“梅小姐,我回避一下;陶红,给梅小姐穿衣服一定要用心。”
我举着衣服一动不动,单先生刚把门关上,梅小姐就瞪我一眼,一脸不耐地说:“这会怎么老实的跟个呆子一样了?”
我立即把衣服披在她身上,拿过镜子让她自己看。
“这样能看出什么效果?帮我穿上吧。”
我恶心自己举着衣服等她来穿的举动,但我不能辜负单先生的一番好意,耐着性子帮梅小姐穿好衣服,又帮她扣好那些漂亮的盘扣,最好想了想,拿起手链也给她戴上。
梅小姐显然没有料到单先生给她定制的会是一件旗袍,抬着手腕挑剔地转动着水晶珠,笑的满口牙龅出唇外。
“飞雄,快进来看看,我穿旗袍好看吗?”
我有一阵子的愣神,妈妈穿了新衣服也会这样问爸爸,可是眼前,不禁搞到恶寒。
见单先生进来,梅小姐冲着他心花怒放地说:“单先生,你看合身吗?你怎么这样客气啊,怎么知道我喜欢旗袍的?我虽然生长在新加坡,巴金先生的《家》我也是读过的,一样喜欢里面的梅小姐。”
“梅小姐,你真适合穿旗袍,如果让餐饮部里年轻的服务员来试穿,也未必能穿出旗袍的韵致,真不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是吗?”
“她们太年轻,不懂旗袍的韵味;就像陶红年轻,工作需要你指点一样。因为她们年轻,你总要包涵她们一点,不然,就显得和她们一般见识了,你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梅小姐的注意力都放在新旗袍上,她左看右看,立即投桃报李:“你说我们酒店如果改用旗袍做工作装,那有多亮眼?那些欧美旅客到大陆来就是想满足一下好奇心,在他们的印象里,大陆人虽然不该是穿着满清的长袍马褂,但至少女人应该穿旗袍的,如果我们酒店用旗袍做工作服,一定能吸引更多的外国游客!你回去让设计师把样式再改进一点,更有女人味道的那种,回头我一定跟朱经理说说,给总部写个报告递上去,到时就由你们公司定做,价格可要给我们优惠哟!”
“梅小姐,这件事不需要你开口我们就会想到,肯定没问题。”
“飞雄,你可真会说话,难怪李家这么看好你。”
单先生脸上的神情一滞,眼神飞快地从我脸上掠过,他趁梅小姐还沉浸在良好的感觉中,说道:“梅小姐,你也挺忙的,我们就不打扰了。陶红,谢谢梅小姐的宽宏大量。”
我只好机械地说声“谢谢”,跟着单先生赶紧出了梅小姐的办公室。
梅小姐风波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过去,梅小姐也没再找茬,朱经理也没有追究我骂人的事。我不知道是朱经理不处理我的态度起了大作用,还是单先生善后的功夫到家,但我更愿意相信是单先生的做人起了更大的作用。
总之,我很感谢单先生出面帮我开脱,他的善良亲切,他的温和关心,他把我弄的一团糟的事情巧妙的处理好,这种处理问题的方式让我想起一个人。
爸爸在世的时候也总是能把我弄的一团糟的事情处理好,让被我惹毛的妈妈消消气。想像着爸爸年轻时的样子,一定和单先生一样英俊,和蔼,睿智,不然做小姐的妈妈,怎么就能顶着家庭的压力随爸爸到桃花坞呢?
我信任单先生,信任他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原来他身上有我最亲最近的亲人的味道,对漂泊在外孤独无援的人来说,我们渴求的不正是来自亲人般的关心爱护和帮助,并从那一点点关心一点点帮助中所得到的心灵慰籍吗?
还有什么魅力比这更吸引我们靠近?
我很庆幸自己在十三楼饿饭后还坚持留下了,也很庆幸自己被安排到客房部工作,这样就有机会经常见到单先生。知道他有晨练的习惯,我时常爬在楼顶的护沿墙上,看他沿着酒店周边的马路晨跑的身影。他一身白色运动装,活力蓬勃跑动的样子,很像日本电视剧里的排球教练,而我就是那个百折不挠的排球主攻手小鹿纯子,带着必胜的信念——嗨,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