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陶老师免去我在美术培训班学费的缘故,妈妈在陶老师的课外辅导班上代课也不拿酬金;学期即将结束,陶老师介绍了市区的代课点,虽然是私人开办的培训点,工资却比学校给的多,妈妈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去市区的教学点代课了。
我知道她放弃熟悉和稳定的环境只是想多挣点,好尽快把借邻居们的钱还上。
她就是这样一个好强而又较真的弱女子,并不利用自己的弱小博取别人的同情和帮助,街坊们借钱给她,是念着爸爸的好、体恤她一个弱女子的不易,再有平时需要帮忙的画样和缝纫,都不打算要她还钱的,她却省吃俭用的一一还上。因为这样,她多吃了很多苦,因为这样她也赢得大家的尊重,当然也包括我,只是在那个年纪的我,并不愿承认自己认可她。
妈妈的较真也让村人逐渐改变他们的习惯,除了求画样带来的青头,来拿裁剪缝纫好的衣料时还会丢下几块钱。妈妈当然极力辞谢,可大家还是坚持了这种做法。随着改革开放思想观念的深入,他们觉得给钱是理所当然的,对我们这个家最实惠,给了钱下次再来也心安。
当妈妈习惯大家的做法后,这成她一个副业,她给人做衣没有定价,全凭各人心意,多少也不计较,只是限于经济条件,这样的事情不在年节出现的不多,这种额外的收入并没有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改观,我们依然过着清贫的日子。
到市区代课不久,妈妈的绘画功底得到认同,她的课渐渐多起来,在家的时候越来越少了,而她每天早早起来,依然把家里的一切安排的井然有序,不让我们因为她不在家而感到为难。
妈妈的辛苦二哥和我都看在眼里,我也尽量不再向她要钱,希望她少些劳累,而这一切又不愿被她知道,只在妈妈用疼爱的眼光注视二哥时感到落寞,却又不屑地撇撇嘴。
可我还是想尽量为这个家为妈妈做点什么。
因为写生的缘故,我经常会到荷花塘,到湖边,看见那些欢蹦乱跳的泥鳅和田间小溪里的鱼虾我又蠢蠢欲动了。菜叶咸粥吃的我看什么都谗,虽然泥鳅一般是用来喂鸡鸭的,但我知道泥鳅也能吃,而且还有鱼虾呢。
桃花坞的水土特别适合泥鳅的生长,几场春雨过后,那些蛰伏了一个冬季的泥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在路边农田纵横的沟沟渠渠里繁衍生长,它们一直对我有着无限的吸引力,在家庭的特殊时期,总想尽力使它为我们做点什么。
起初我只是在放学途中在桃花谭周边的稻田随便摸些鱼虾拎回家,谎称是徐风送的,妈妈也不多疑,没有了大鹅,她把泥鳅打理了煲汤给我们喝。有了泥鳅和鱼虾的滋养,我们的饭桌丰盛了许多。
妈妈的泥鳅汤鼓励了我的行动,暑假期间,为了方便快捷不被她觉察,我利用写生勘察好地方,徐风家借了张网直奔目标,虽然收获最多的是泥鳅,我还是很高兴地把它们打理干净,和二哥一起煮汤;晚上妈妈回来喝到泥鳅汤,问起事由,编个找妈妈要画样或缝纫的邻居送来的借口妈妈并不深究,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就休息。她一定是太累了。
我和二哥因此有了特别的成就感,二哥也就放任我的捕鱼摸虾,一段时间下来,我捞鱼摸虾的技术有了长进,但是收获多了也怕妈妈发现我的行踪,就拿去送邻居。
淳朴的乡人自有他们待人接物的朴实道理,他们收下我的鱼虾,把家中刚烙好的饼或母鸡下的蛋包了给我,自家园里种的菜也捎带着让我拿上;更多的时候是徐风妈妈和我一起把捕来的鱼虾打理干净,泥鳅晾晒起来,小虾走油,鲫鱼红烧,那天,我们就不用喝菜叶粥,美美的打打牙祭。
这期间有饲养场来收泥鳅,当年的捉泥鳅好手如今都忙着学业,他们为了收到泥鳅给的价钱还很高。我试着把泥鳅卖给他们,第一次拿到用泥鳅换的纸币,激动的就像接受颁奖,拿到勋章,于是投入更多的时间去捉泥鳅。为了捉到更多泥鳅,还很没风度的和那些小小子争地盘。
开学的时候,我能够自己缴上学费,小小子们都不捉泥鳅了,我却坚持了下来。
当然,每次完成行动之后,我都先去山涧边把衣袜洗净回家,尽量不露痕迹;二哥也保证决不当蒲志高,可我一向谨慎行事还是被妈妈发现了。
那个星期天妈妈回来的比往天早,我刚把湿衣服晾晒到绳子上,她正好推开院门进来。我正暗自侥幸,妈妈说:“以后你不要自己洗衣服了,我会调整时间回来清洗的。看你,这段时间黑瘦了许多。”
我鼻子一酸,妈妈好久没有这样注意过我了,但我不给自己矫情的机会,反而安慰她:“这都是上下学走路晒的,不碍事,你看我现在多精神!”
“天气慢慢转凉,到山涧洗衣服注意不要受凉了。和你二哥做功课去,我做好饭喊你们。”
啊,我知道妈妈已经看见水桶里的鱼虾了,想着又可以吃到妈妈做的饭菜,想像着妈妈做的美味红烧鱼,想像着她把小虾炒的油亮亮辣嗖嗖,用单饼卷了,咬一口把腮帮子撑的鼓鼓的,辣的嘴里唏溜唏溜却越辣越想吃。单是想像这些佐饭的好菜就让我口内生津,看见桌上剩下的菜叶粥,端出去就给倒了。
我期盼着闻到走油小虾的飘香,等了许久才见妈妈出来抱柴草,心想坏了,把张网的事忘了,心立马提到嗓子眼,可妈妈还是发现了,提着湿漉漉的张网站在院子里发了一会呆,旋即往外走去。
晚上没有吃到香辣的走油小虾,泥鳅是在瓦片上焙熟的,只有鲫鱼汤还算鲜美,只是很不对主食——菜叶粥的味。
吃饭时妈妈眼睛红红的,二哥罪大恶极似的只顾低头吃饭,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连我警告他不许做蒲志高的眼神都不接收。我想这下是真的完了,好事变坏事,刚和妈妈缓和的关系又被破坏,而且少不了一场战争。
悄无声息的吃完饭,妈妈收拾好碗筷就进自己屋里;半晌,二哥敲门进去,我大义凛然的正襟危坐,专等蒲志高带领特务冲进来。
可我听见妈妈抽泣的声音从虚掩的门缝里传出:“……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那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说……桃花谭那么深,万一夭夭有个好歹,让我怎么向你爸爸交代……你只顾自己学习进步,夭夭呢?她是你妹妹啊……你都忘了当哥哥的责任……”
我慢慢放下浑身竖起的坚刺回到自己房间做作业,心里止不住荡漾着小小的感动,可是妈妈后面的话又让我跌入冰冷的谷底:
“……即使在我心里一直认为是她害死了你爸爸,她也是你妹妹,是你爸爸生前一直疼爱的女儿,她对不起你爸爸,我们却不能对不起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