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太奶奶平静地说着话的当口,却恶狠狠的一下子把我从太奶奶身边拖出来,使她平时温和的面孔凶了一百倍。
唉,我真不明白,爸爸眼里的“小雅”为什么总是在面对我的问题时有失大雅的,使她的失了平常的温良风范,如果太奶奶能看见就好了,她一定会提醒爸爸小心这个多变的女人。
妈妈刚把我强拉硬拽搡到院子门口,爸爸正好推开院门进来了。
“爸爸,爸爸!”我拼了命的往爸爸身边去。
爸爸却越过我,上前握住妈妈拿树枝的手,委婉地说道:“小雅,你上山洗衣服累了,做饭的事就让我来吧。你去屋里休息休息,一会儿我喊你吃晚饭。”
“做饭事小,夭夭再不管教就不成体统了!”
“夭夭是该教训,今天保管你满意。”
爸爸的声音很好听,像山涧穿行的溪流,有时清越,有时婉转,有时奔放,我最喜欢听他这样和妈妈说话。爸爸从不教训人,说起事情不紧不慢,话语里却自有一种魔力,让你愿意接受听从他的安排。
看爸爸和妈妈说话的神态是一种享受,因为贪恋这样的享受,我和妈妈的冲突时有发生,在制造好矛盾后就等着爸爸来收场,安心享受他和妈妈说话时的魔力,看着妈妈乖乖就范,我就有小小的得意。
今天爸爸的话里更少不了安抚和商量,妈妈当然很想亲自教训我的,可她敌不过爸爸话里的魔力,乖乖的进屋去了。
当然,我也很乐意享受爸爸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所以也像妈妈一样,没能逃脱就范的结局,听从他们的安排,跟妈妈开始学习恼人的绘画。
一想到这点我就有些怪大哥。自从他以女孩儿为借口不带我玩,妈妈就立即帮他劝我:“夭夭,你去跟二哥学写字吧。”
我可不愿纹丝不动坐着,于是求助地看向爸爸,爸爸一脸兴奋地看着我说:“看样子夭夭是不想跟二哥一起学写字了?”
我肯定的点点头,心想还是爸爸理解我。
可是爸爸接下来说:“夭夭,学画画静中有动,蛮适合你,你和妈妈学画画吧,很有趣的。”
噢,老天呢!这就是爸爸,我以为他帮我说话的,却在不知不觉中给我做了安排,他话里的魔力让我找不出拒绝他的理由,只好在他这样的话语中慢慢学会拿画笔,无可选择地把原本不乐意学的绘画当成学前正式一点的学习。
当然啦,我们最听太奶奶的话。太奶奶说起话温言软语,她说什么我都乐意听,即使是不乐意的事情,从她口中说出来总让我们无法拒绝,而爸爸,更善于找到折衷的办法。
难怪大哥会说,在家里爸爸听太奶奶的话,而我们都听爸爸的话;其中俩个是自觉听话的,还有两个是要哄着才听话的。
妈妈转身进屋,爸爸这才有时间认真看我,他看着看着就忍俊不住笑起来:“夭夭,你今天的模样蛮可爱的呀,怎么妈妈没有发现呢?一定是你刚才太紧张弄皱了小脸。”
我立即绽开可爱笑容冲爸爸乐了,紧张的情绪立刻放松下来。
爸爸就是这样,他总能看出我的可爱之处,也总能把我弄成一团糟的事情轻松化解。
爸爸先烧了热水帮我把头脸洗净,又端来大木桶调好水温让我坐进去,然后重新添了水淘好米放进锅里煮米粥。他做这些的时候我坐在澡盆里,一边洗澡一边给他说着捉泥鳅的趣事。爸爸往灶膛里添着柴,听到有趣处发出爽朗的笑声,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红了他的脸。
妈妈不知何时消了气,等米粥煮好,她端着切好的菜进来开始炒菜了,不一会儿就把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桌。
看妈妈利落地端出碗筷盛饭,招呼太奶奶和我们吃饭,你很难想象她曾是高宅大院里的大小姐。
妈妈生长在江南商户人家,擅长工笔和水墨画,题画的诗对也堪称一绝,可她更像是桃花坞的女儿,有着姣好的容颜和山水一样的灵性,她的画配以爸爸闻名遐迩的方块字简直是珠联璧合,是桃花坞人收藏的上品。
妈妈还善于吹奏洞箫,爸爸常常在她吹奏的洞箫声中临帖,一坐就是半下午;不吹箫临帖的时候,俩人携手同游,行走在神山的小路上,就是村里人眼中的神仙眷侣。
妈妈和爸爸相识时,也不过十七八岁,人生正是如桃花盛开一样的年景,而爸爸大她一旬,已经是学校的教职人员,可他们却相恋了。
这遭到我舅姥爷的坚决反对,虽然他被公私合营的事弄的焦头烂额,还不忘让香港的朋友安排子女离开,妈妈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找到爸爸,请求他带她走。
于是爸爸放弃他许多打算,带妈妈回到桃花坞,从此没有离开这里,妈妈也免去了去村口守望的焦虑,却时时惦记起家中亲人的消息。从别人打探来的消息得知,舅姥爷带了全家去了香港,家乡已没有近亲,这才安心地在桃花坞生活下来。
我一直认为,爸爸最终没有远离桃花坞,一是对爷爷的惦念,二是时局,三嘛就是因为妈妈,而且这是主要原因。如果不是妈妈,其他两条理由可能都不存在。
他们在一起过了几年神仙一样的日子,然后才有大哥陶喆,这才过起人间柴米油盐的琐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