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先生说的很随意,可我脸上却在出火,低低的道声谢,转身离去,脚步很慢,可以隐隐听见他们的对话:
“很早梅小姐就跟我说,你准备搬回工厂住了?”
“是啊,工厂已经正式开工了,开业之初总是有许多琐碎的工作需要处理,两处跑也不方便,是我贪恋这里的优越条件迟迟没走。今天你来了正好跟你说一声,最近就准备收拾一下搬过去。”
“这多不好,我只是问一下你就要走,好像我不留你似的。那边的条件还很简陋,等条件改善好了你再过去吧。不过这几天正好有时间,帮你顺便跑两趟腿还是可以的。”
我缓缓的走下楼梯,总感觉朱禹话里别有意味。他不可能针对我一个餐厅服务员,如果是针对单先生,那又是为什么?
第二天上午又是例行早会,对这样千篇一律的早会已经令我神经麻痹失去热情,即使是朱禹到来引起的小小骚动也不再惊动我。
我站在那眼幕低垂,如老僧入定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默默背诵着一篇英语短文,记忆在某一处模糊,几乎就要背不下去,我微微蹙了眉头愣在那里,朱禹的讲话若有若无的飘过来:“……顾客是上帝,而我们的上帝形形色色,他们只是在这里短暂停留,你无法详细了解他们,所以和他们保持一段距离是有必要的。这里已经发生过因过头服务引发的侵犯事件,所以我不希望类似的事情发生……”
我突然被晨会发言人说话的某个音节提醒,又通畅的背下去,一直背完。当我抬起胜利者喜悦的目光,发现朱禹正看向我。
“……学习是件好事,学习的形式多种多样,但我不愿看见某些人在工作时间抱着书本的假认真,更不能容忍那些打着学习的旗号去骚扰客人的行为。工作时就好好工作,学习时才能认真学习,没有务实的态度,什么都做不好。”
朱禹在我渐渐出火的眼神里从容不迫地继续说道:“对这种现象我首先检讨自己的疏于管理,其次就想提请各部门主管加强纪律管理,规范服务,杜绝窜岗现象,杜绝员工和顾客之间除工作之外的闲谈。今天的晨会到此结束,在结束之前我还要重申这次晨会的主旨,散会后各部门主管召集本部门人员就我提出的问题进行讨论。”
朱禹冲我微微一笑,那种已达目的的胜利者笑脸让我有冲上去痛扁的冲动,他对我的怒视毫不避让,盯着我意犹未尽的补充道:“如果我的话还不够明了,不足以引起某人的注意,是不是再提醒她一句:在我还能使用不点名批评的工作方法时,不要露出此地无银的愧疚。好了,散会。”
“什么乱七八糟的,陶红我们走!”
“餐饮部人员留下!”
朱禹话音刚落,黎落落和梅小姐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随即,梅小姐站到刚才朱禹站立的地方,漠然的眼神冷淡地扫视过来,在下面四处窥视,最后落在我脸上,黎落落也松开拉着我胳膊的手。
“陶红!”
我一激灵,意识到台上站的人已经从朱禹换成梅小姐,立即收回投向朱禹刚才站立过、已被梅小姐取代的地方的愤怒目光。然而已经晚了,梅小姐刚才的厉声呵斥证明,她已经误读了我的眼神。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假借学习之名骚扰客人的就是你!”
“我没有骚扰谁,只是偶尔会向单先生请教英文。”
“看看,我说的不错吧?你还真够诚实大胆,不打自招了,谁给你这样明火执仗的胆量?你要记清楚了,你来是工作的,想学习去学校啊,既然来到这就要守这里的规矩,如果不想受约束,请自便!”
“梅小姐,陶红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只是喜欢画画,也都是在下班后无聊的时间画。”
“黎落落你跳出来干什么?这里没你事!”
我十分感激黎落落摒弃前嫌站出来为我说话,但我却来不及向黎落落投以感谢的一瞥,涌在嘴边的话也被生生忍住,因为在窗外,朱禹正笑容可掬地帮单先生装行李,他盖上后备箱拍打着双手,然后和单先生一左一右的坐进轿车绝尘而去。
晚班打烊后我来到九层楼,坐在楼道里守着空空的走廊。我知道从今晚起,单先生再也不会出现在919客房,看着919单先生曾经出入的客房,心里是空落落的难受。
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我想家,想妈妈和哥哥,想爸爸和太奶奶,一腔无处寄放的思念,都因为单先生的善良投入到他入住的919客房,从此,919不再是一间简单的客房,它承载了我对家的所有思念。
离家那一刻的伤心茫然,因为单先生的离开又开始在心里泛滥,想起离家前和妈妈的吵闹,在先人们遗像前蒲团上跪下后那些失而复得的记忆,还有那句“太奶奶,我记住了!”的清脆童音,以及见到单先生的第一晚,就在这家酒店里的谈话,和单先生开导我做一只优雅的天鹅的愿望,走马灯似的在我脑海里转。我的寄托,我的梦想,我努力的动力,我撬动一切的支点——
呵,单先生怎么说来着——在需要的时候接受一点帮助也很重要,就像支点之于杠杆,总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对,单先生就是我的支点,有了他的鼓励和帮助,我觉得自己已经摸着梦想的大门,已经在寻找太爷爷的路上了。
可是,就在我努力攻克语言大关,以为在慢慢靠近太爷爷的时候,朱禹却把这一切全都打乱。
我怀念在客服部的日子,那时上夜校,有问题请教单先生,甚至是一些小心事也跟他说说,因为间或见到他,心情总是很开朗;可是到餐饮部以后,只有费明和黎落落愿意和我说话了,可费明离开了,黎落落没了跟我说话的热情,见单先生的机会也少了,想说的话没处说,再有朱禹的挑衅,心情难免觉得憋闷了,现在单先生也离开了,心里真是恨死了朱禹这样的安排。
头顶突然响起的声音打乱了我野马奔驰似的的胡思乱想。
“你怎么在楼道里坐着?客人都散去了吗?”
不知道你们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你越祈祷那件事不要发生,偏偏那事就发生了;你越是不想见某人,可你遇见他的频率高的让你产生跳楼的冲动。
此时朱禹的出现就让我产生这种的冲动。
今天上客不多,而且没有喝酒到午夜,把餐厅的事忙完我们能早些下班。看他阴魂不散的嘴脸,我不想这么好好回答他的问题。
“怎么,下班时间坐在楼道里也违反了你家法规?”
他并不着恼,反而在我身边蹲下来,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是星期五,上弦月,而且这里离十三楼很近,你就不怕吗?”
十三楼怎么啦?梅小姐事件之后我一直自由出入那里,十二楼的水龙头修好后我还是习惯到十三楼用水;客房部经理派人把整个空余房间打扫出来后,并不见有开拓业务的举措,楼顶的旋转餐厅也没有启用的迹象。
我不理会他,看他想瞎诌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