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GK给我指定卧室,不许我盘踞在客厅壁炉旁的沙发上。我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触怒了他,所以当我躺进自己卧室冰冷的床上时,感觉这像一个惩罚。
夜晚的天气依然寒冷,我还会在客厅逗留,不愿回冰冷的卧室,而且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自从我搬离客厅,壁炉也不再彻夜燃烧,傍晚GK燃起壁炉总要消失一阵子,我守在壁炉前等他,可是总不见他回来。等木材燃尽,困意完全控制我,才不情愿的回到我那冷冰冰的卧室。可我经常在第二天一早发现GK躺在客厅的沙发里,在熏天酒气中呼呼大睡。等我挤好牛奶到马厩添草料,他才一身凌乱脚步踉跄的出现。
有天夜里我似乎才睡着就陡然醒来,但我意识到时间已是午夜,窗外沙沙的声响不断压过来,我冷得汗毛直竖,用被子蒙了头仿佛还听的见那些声响,心里愈是害怕,愈觉寒冷。偷眼看看窗外隐隐的光影,可今晚应该没有月亮的啊。我跳起身跑到客厅,壁炉早已没有火光,GK在壁炉前的沙发上正呼呼大睡。
费杰罗事件发生后,GK脸上一直阴郁着,和我也少了交谈,晚上不再放电影,也不知去了哪里;好在我很聪明,借助字典继续语言学习,学习不仅没有荒废反而进步很多,能够阅读短文了。
想起费杰罗就想到GK最近的表情,不清楚当时他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这样想了一会儿,我忘了自己为什么来客厅,拿了案头的蜡烛走向卧室,经过GK的房间,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可以看见床头柜子上几乎燃尽的蜡烛和摊放着的一本书。
我突然好奇GK都在读什么书,原本拉住门把准备关门的手轻轻推开去,向那本书径直走过去。
这是一本比GK给我看的普通书本略大的硬皮书,看字迹应该是手抄本。GK曾经说过,在印刷业很发达的今天,手抄本已经很少见了,多数是珍品,所以遇到手抄本他就珍藏起来。如此推断,这本书一定是珍品,于是我迫不及待地在翻开的书页,在做着重号的地方读起来。
十二月四日,星期五
今天是一个大雪初晴的早晨,太阳露出素净的脸,在蔚蓝天幕的映衬下明丽沉静,零星的几朵云彩也忘记漂浮。滴水成冰的空气让刚出呼吸道的热气立即在须发上凝结,我可以看见自己面前晶莹的小冰珠像珍珠一样闪亮。
下第一场雪我就在做滑雪准备,只是天气一直阴惨惨,不像放晴的样子;庄园里还有些琐碎的事情要处理,我边处理这些事情边等着天气放晴,直到又下了一场大雪,天才晴朗起来,安排好我的那些老伙伴,又犒劳看家的戴维,这才背上物品带着珍妮上山了。
时间还早,山谷里才开始有鸟鸣声,鸟儿的歌声稀疏清越,到太阳能够光芒绽放时,正是鸟儿音乐会进入高潮阶段。我发出几声鸟哨,立即换来一片回应。
积雪很厚,在脚下发出吱吱的响声,珍妮对什么都好奇,对什么都警惕,像个初入野外的孩子东嗅西窜。看着珍妮,我像看着自己的孩子的父亲,心变得很柔软。积雪越来越厚,珍妮已经不再是行走,而是在松软的积雪上一窜一窜,很有些费劲。
我原本不想带珍妮出来,考虑到中途要穿过一片树林,带着她会更安全些。当然,也可以选择不走这片树林的,直接走那片雪场,有几段路可以滑着雪迂回上去。自从那里发生过雪崩后,雪场的管理更加严格,我不想因为滑雪多出那些烦琐的手续,所以选择走这条路上山。
在我的记忆里,这里已经发生过好几次雪崩,一次比一次惨烈,但滑雪又那么的吸引我,在庄园的这些年,每到冬季大雪初晴的日子,我都会选择到野外滑雪,体验速度带来的刺激和快感。从山上往下俯冲的加速度,山坡下大回旋处的惊险以及随后的完美收势,都给人以C调交响乐场面恢弘气势磅礴的冲击力,此外,还可以享受到运动带给身体的年轻感觉。
年轻时是不会这样感受的,步入中年后特别是从纷繁混乱的影院回归庄园,对滑雪我有了新的认识,滑雪和人生一样,在跌宕起伏后总是归于平静,有时候是事态的发展促使人们的安静,有时候是人本身寻求的身心宁静。
如果能早日体会到这一层境界,我也许会像父亲听从祖父的安排那样,娶一个安安静静的女人,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在庄园里守着自给自足半封闭的生活,在冬日大雪初晴的日子里把滑雪当消遣。
爬上山坡太阳已经很高,站在这里,滑雪场里的情景尽收眼底,不时有人声传过来。也许是天气干冷的原因,声音听着特别清脆,听见这些声音我就不感到孤单寂寞了。
我开始绑滑雪板,选中这个地方是因为这里坡度很陡,起滑后很容易提速。这次我不准备等珍妮,尝试全速前进,从高高的顶点滑落到最低点,然后快速冲向不可知未来。对极速的挑战让我不敢分神,对前方道路的判断和选择都在瞬间完成,当回落到谷底,感觉跟做梦一样。
想到做梦,我就想起昨夜的梦境,母亲突兀的出现在梦里,像在对我说着什么,我极力想听清她说的话,最终只听清几个音节:“她来了,她来了”。我茫然的向四周寻找,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见,想去问母亲,她说着“她来了”渐渐隐去,在她隐去的地方出现淡淡的红雾,红雾越来越浓,像极了迎风飘展的蕾丝方巾,好美好美……
当我睁开眼睛,眼前是一支玫瑰。
那是一株干枯的玫瑰,是我当年唯一一次送给母亲的礼物,她一直舍不得丢弃,风干后用塑纸包裹放在她卧室,现在它正挂在我的窗前。母亲生病时,为了所谓的事业我没有赶回来看望她;她是一直念叨着我的名字直到临终。
我一直不愿再提起我所谓的事业,它是我心底还没愈合的疤痕,按下去就会出血水。
我已经滑过那片树林,高高的雪峰就在上面。从这段坡面冲下去,滑过前面的山包,又绕过另一座山梁,然后就可以迂回到庄园了。
就在我准备C调中最优美的大回旋时,感觉脚下传来沉闷的轰隆隆的响声,珍妮紧跟着狂吠起来。我回身看见珍妮向着雪峰的方向惊恐地大叫,当视线掠过雪峰时,立即被一种美丽震撼,顷刻又被恐惧攫住神经,生存的本能让我快速转变方向,不顾一切冲向附近的树林。
雪崩,发生雪崩了!我甚至无法去欣赏雪峰上飘起的和梦境一样美丽的红雾,思考它们之间的联系。
轰隆隆,响声就在头顶,轰隆隆,响声就在身旁,轰隆隆,响声就在耳畔!我冲进树林,看着那位披着红纱的女子,她毫无防备的站在即将坍塌的积雪上!我奋力的向她挥手,试图提醒她,可她竟然挥舞着红色蕾丝巾向我致意!
山风呼啸而过的哨音一阵阵的紧,更惊险的一幕出现了,积雪载着那片红云一样的女子飞速下滑,在C调的大回旋处陡然收势,把粉雕玉琢撞得飞花溅玉,掩埋了红云。我收住企图施救的脚步,可以感觉到脚下的震动。
我被这惊魂瞬间震撼住了,直到珍妮来到脚边向着大回旋处狂吠。它的叫声提醒了我,不顾一切向那边冲。我是看着那片红云被掩埋的,是此刻唯一一个能救助她的人。
珍妮在积雪上跳来跳去,停在一处呜咽,用前爪不停的扒开积雪。我卸下滑雪板,在珍妮身边迅速扒开积雪,积雪酥松且厚,很快就挖出一个雪洞,但珍妮跳出去,在另一块积雪上狂吠起来。
雪洞里突然出现一个红点,我褪下手套徒手去抓它,却是红色蕾丝的边角!我一阵狂喜,拼命的挖下去,以为这样就可以找到被雪掩埋的女子。
蕾丝方巾露出来,下面却不见它的主人。显然主人已经和它分离。我靠在雪道上喘息,沮丧让我感到手臂又酸又麻。珍妮不安的走过来,看着我发出低低的呜咽,然后在前方的积雪上狂吠。
我整理下思路,根据红色蕾丝的方向判断,珍妮站的地方应该是红衣女郎下坠的方向。这一次,在找到蕾丝不到五米的积雪下终于找到那位女士。
My god!她还有呼吸,只是很微弱;初步检查没有外伤,可能因为惊吓和缺氧,她还处于昏迷状态。我脱了外套包裹住她,用雪橇迅速做个简易担架,和珍妮一起护送她下山。
山下没有通讯设备,看来只好我自己抢救她了。
十二月五日,星期六
她还没有醒来,请布丽姐姐上山已经是迫在眉睫。积雪那么厚,我有些担心。
她项间佩带的坠子是那么熟悉,我翻出旧照片,确定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