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便是两人的沉默,我默默地将一张写好的经书放到一边晾干,李承景依旧是端正地坐在我的身边,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从前少时,我只要一跟他在一起,总会有说不完的话。
没想到时易世变,沧海桑田。
到如今彼此之间也就只剩下沉默了。
我客气的笑了笑,谦和道:“你不必在这里陪着我,老祖宗给我的责罚,你没必要受。”
他沉默了一下,随后徐徐起身,我抬头,望见他坚毅的下颌。
“也好。”他沉声道,“我也有些公务需要处理,你的事情,近几日我会办好的。”
“那先谢谢你了。”我笑了笑,他便朝着门外的方向走去,我回头,提笔,打算继续抄写我的经书。
没想到,门口却传来他沉沉的声音,声线犹如暗夜之中浮动的流水。
“长安。”
我提笔的手微微一顿,抬头望他的方向看去。
夜色朦胧中,他负手而立,脊背凛冽挺直,门外长风起,扬起他锦发如旗。
他的声音中暗镌着难以察觉的温柔,他沉吟道:“若是我……”话说了一半,却又顿住,不再继续多言。
他这半截话呛得我不行,可是又不好发作,只得这样静静等待着他的后言。
但,没有后言。
他转身,向着门外破败的院落走去,初夏的天空满满都是星辉,在他走过的身后撒下一片光影,他潇洒离去,只给我留下两个干干脆脆的字。
“算了。”
由此,我再不知道他用着那种温柔语气对我说的话,到底是什么。
我浅浅收回视线,落在面前那张雪白的宣纸之上。其实就在不久前,我也同样有满腹的话想跟他说,可是就在转身的时候,便都作了罢。
有些话,还是烂在肚子里,烂到死比较好。
我重新提笔,在一片静默之中抄写起我剩下的经文,不知道为何,抄着抄着,心中突然就平和了下来,眼前只剩下一支笔、一张纸、还有脑中想要写下的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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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起时,眼睛还未完全睁开,一切事物都还朦朦胧胧的。
不远处的深巷之中传来鸡鸣狗吠,我眨眨眼,眼前的灯盏是横向的,原来是昨晚一不小心睡在长案上了。
我揉揉眼,徐徐坐直身子,狠狠伸了个懒腰。
嗯?
卧槽!我昨晚抄完的经文呢!我脆弱的神经瞬间绷起,急忙在桌岸四周找寻我的经文,左边,没有。右边,没有。我低头,凑到桌案底下,经文没有看见,却看见正对的大门口一抹草色的裙摆。
我将头从桌案底下抬起来,望见门边的阿娇。
她望见我,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我一愣,连忙起身,扑到她身边,把她搂到怀里,“哎哟哎哟”地拍着她的背,像哄娃娃一样的哄着,我最见不得她哭,但是自从她跟了我,没少哭过,我求饶道:“我的姑奶奶,您别哭了行吗?我哪儿又得罪你了?我改!我改还不行?”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蹭到我肩头抽抽噎噎,道:“小姐……阿娇听说,你要被姑爷逐出家门了……”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的……呸!”我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急忙解释道,“不是李承景要把我逐出家门!是我自己提出要搬到别院住的!”
她一听是我自己提出来的,哇啦哇啦哭得更凶,哀我不幸,怒我不争:“你……小姐你怎么那么不争气啊……”她狠狠叹一声,跺脚道,“这要是搬出去了,猴年马月才能搬回来啊!?”
我挠挠头,笑一声:“搬不回来就搬不回来嘛,我觉着在别院住也挺好的……”
阿娇瞪我一眼,垂手狠狠砸向身边的柱子:“小姐你懂什么!?你一个主母要是被小妾给挤出去了,传到外头,那可是全京门的笑话!”
我两手捧着她的脸,擦擦她的泪花:“笑话就笑话,咱们过咱们的日子。”
她一指我的鼻子,怒道:“小姐!你这是在逃避!”
话一出口,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了下来,就像一只陶瓷做的面具,渐渐干燥,然后炸开裂缝一般。阿娇知道踩到我痛茬了,连忙笑起来打圆场:“小姐……阿娇觉得,搬去别院住也挺不错的,至少咱们不用看人脸色了不是……”
见我一张脸仍然没变,她又急急补充:“真的!阿娇说真的!”
我看着她一张哭得跟花猫一样的脸,噗嗤一笑,彻底破功。
她见我笑了,才松了一口气。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啦!就这么定了,我们主仆两个,带上小明,一块儿去别院过清闲日子!”
她垂眸,笑起来,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花,她吸吸鼻子,扶住我的手。
我突然想起一件硬茬,连忙反握住她的手,急声问道:“对了,你有没有看见我之前放在桌案上抄好的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