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礼成以后，我被送进洞房。

头上顶着硕大的凤冠，又垂了长长的盖头，我眼前一片火红火红，除了脚下的地板，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身后传来喜娘乐呵呵的声音:“娘子请先在新房里侯着，新郎待会儿就会过来。”

我想点一点头，以示意我知道了，结果刚刚将下巴低下一点点，头上那个劣质的凤冠马上就下滑下来，我心脏扑通一跳，赶忙拿手撑住，好歹是存了一个多月银子买的，等过些时日，还可以拿去二手市场，转手卖掉换点缠头。

我嫁的人是京门里的暴发户，我跟他从小认识，他叫李承景，现在是户部的侍郎大人，掌管朝中各项开支收入，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那种。

出嫁前三个月时，他差人告诉我他手头有点紧，给我做嫁衣的银子还有彩礼都没准备，只能让我自己看着来。

这个理由不怎么现实，但我知道，他是实在不喜欢我，想要我知难而退，生生憋出这么个蹩脚的办法。

“小姐，您可别再别说话别动了，别吓着姑爷。”又一个声音传来，是和我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侍女阿娇，她三分凄艾七分担忧，“您那只狍子还是牵出去的好……”

我这才记起，除了人，我还带了只狍子。小狍子小明发出一道欢快的鸣叫声，很显然，它对于我的新房很感兴趣，我在盖头下看见它不停踱来踱去的蹄子。

自从皇上一道谕旨赐死我爹，邵家败落，我跟随灵柩出京门守孝九年，除了阿娇，小明是陪我最久的小伙伴，所以我一向对它比较放肆宽松。

但我又想起小时候李承景每每看见小明时那副抽刀欲杀的表情，以及李承景母亲对我恨得牙根痒痒的样子，还是摆了摆手，让阿娇把它带了出去。本身就不是个讨婆家喜欢的媳妇，再不学乖点，迟早下堂。

小明“嗷呜”一声哀鸣，身后的门“啪”地关上，整个红烛融融的新房里，顿时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良久，我肚子“咕噜”一声。

于是，我轻轻咳嗽了一声，曲起手指扣了扣门框，弱弱问:“有人……嘛？”

外头一片静默。新娘进房后，所有的下人应当都去大堂里服侍了。

我将垂在额前的盖头掀起一角，摸到摆糕点的桌子旁，抓了一块就往嘴巴里塞，嘿，还挺好吃的，我一手一个，畅快地吃起来。从早忙到晚，我连一口水都顾不得喝上，成亲这种事，真是受罪得很，怪不得如今的大龄良家女越来越多，成一个亲，累死半个人，要是可以拒绝，我也不想成亲。

估计……李承景也是不想的吧。我拿糕的手一顿。

我和李承景的婚事是彼此的父亲定下的，那时候李、邵两家交好，又住在彼此正对门，我从小和李承景打打闹闹，两方老爷子一乐呵，索性将婚事也定下了，结果后来我爹被斩，李承景父亲病故，这事就耽搁了下来。

李承景姿容从小就是京门公子里长得顶好看的，如今年纪轻轻又任朝中要职，京门里配得上他的大家闺秀手拉手可以绕城一周，李承景母亲嫌弃我的出身，况且，李承景自己也有喜欢的人。

就为了一纸婚约，让他九年未娶，如今有了宠爱的女子，还得硬生生将我这个累赘娶进家门，他要是还能喜欢我，明天我就光着身子绕李府外头跑个三圈！

想到这里，我将手掌上的那块糕点狠狠塞进嘴，发泄一下心底的怒气。

而突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嘴里的糕点在喉咙里一卡，差点没憋死，连忙三步作俩地跑到床榻边坐下，将盖头放下来，整理整理衣摆，将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前。

门上的栓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我坐直地身子不由得轻轻一颤。

……李承景？

门打开，脚步声进入房内，随后门又“吱呀”一声关上，那脚步声朝我慢慢走来，我心中实在紧张，头压得越来越低。

眼睛下看到一双尘埃不染的靴子，周边滚了一圈金线。他在我跟前站了一会儿，随后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我闻到一股清清爽爽的味道，有点像茶香，淡淡的，让人心很容易宁静下来。

他在我身旁坐了很久，我们彼此无言以对，我只好这只绣花鞋踩那只绣花鞋，然后那只绣花鞋再踩这只绣花鞋，踩呀踩呀踩呀踩……

踩到脚趾都有些痛了，他的大手突然伸过来，把我的一只手完全包在里面。他的手暖暖的，像一个小暖炉似的。

我不安分的脚突然就停了下来，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找个话题来化解一下尴尬气氛。

我鼻子里发出一声示意声，随后道:“你见过我的那只狍子了没有……？”一时大脑发热找出来的话题，让我恨不得刮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李承景从小就恨小明恨得掉渣，我竟然拿一只狍子来开启我们之间的话题？

我以为李承景应该冷哼一声，甩掉我的手，然后摔门就走，可是他没有，只是坐在我身旁，依旧把我的手握在他手心。

“小明吗？”他开口问到，声音醇和如一坛酿造多年的好酒。

这是我自十岁告别李承景后，头回听他亲自跟我说话，我离开京门那会儿，他还在变声，一口公鸭嗓听得我销魂到不行，我当初还曾笑过若不是我与他有婚约，就凭他这副嗓门，一辈子娶不到老婆。

想不到一别多年，声音已经那么好听，而笑他娶不到老婆的我却变成了他的老婆。

我笑道:“没想到你还记得他的名字。”

他“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气氛再度尴尬。

我扯了扯嘴角:“那个……你要不要先掀一下盖头……”虽然这么说感觉有点怪，不过新婚之夜，我还是要尽量和他相处融洽一点嘛。

他好像同意了我的说法，将手指轻轻搭在我盖头的下沿，我看见他圆润白净的手指甲以及修长的手指，他轻轻一动，我心里小鹿乱撞。

没想到，他却停下了，转而伸手抱住我的肩膀，我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翻身一滚，我俩双双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