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李承景喜欢兰因是有原因的。
我跟着她一路往内府走去,凡她所过之处,无不是恭恭敬敬的请安声,另又是一阵阵道谢声。
就如眼前刚刚遇到的这个。
我跟兰因刚刚拐过一个走廊的过道,不远处经过一个小丫鬟,本来一只脚已经走出我们的视线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退出来,一脸笑意地迎上来。
“兰因夫人安。”
兰因略有些尴尬地看向我,谦卑地一笑,不着痕迹地推开我,绕到我身前,虚手一扶,慈善道:“你弟弟的病好了些没?”
小丫鬟十三四岁,眼神中充满诚恳的感谢:“多谢兰因夫人,奴婢弟弟的病已经要大好了,兰因夫人不必担心。”又觉得自己这样言谢不足以表达她心中澎湃的崇拜,于是跪下又磕了几个头。
兰因惊慌,连忙自己也蹲下身去,扶那小丫鬟起来:“哎呀!怎么行这样的大礼!兰因不过一介妾室,这样郑重的礼仪岂不是折煞我了!”她回眸一笑,娇如夏花,“再说,夫人也在这里呢。”
我干笑一声,摆摆手大度道:“既然兰因是救命恩人,这样的礼节也是受得的。”
她叹一声,怜爱地抚摸着小丫鬟的额发:“既然夫人都这样说了,这个礼我便收下好了。”
小丫鬟的眼眶有些红,抽抽噎噎道:“兰因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一定会报答的……”说完又磕了几个头,“还请兰因夫人慢走。”
兰因将手施施然搭在唇边,轻咳了一声,目光盈盈看着那个小丫鬟。
小丫鬟将头微微抬起来一点,才发现她刚才一直拿我当空气,肩膀一抽,惊恐道:“夫人……”
兰因笑而不语,我有些尴尬,心下难看,可是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勉强笑了笑,打发她下去了。
小丫鬟慌慌张张走了,半途又回头露出一个可爱纯真的笑脸,随即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当然,那个笑容不是给我的。
站在我身边的兰因微笑端庄地摆摆手,侧首作出一个请的手势,将手放在我跟前,意思是要服侍我走路。
我浅浅推开她的手,感谢笑道:“不必如此,你我并肩走走便好。”
她勾唇一笑,美艳的容貌仿佛生出光亮:“府里的下人素来被兰因惯坏了,没了个规矩,让夫人见笑。想必夫人入手后宅的事情后,必然会比兰因做得要好,也定然会把下人们管的规规矩矩的。”
我与她继续往前走去,实在是不想再说些什么,只是倒有些想念其他四个女人。跟这个兰因走在一起简直就是折磨、是煎熬。我真是脑子抽了要跟她出来,明摆着就是个伪善的主,美名其曰邀我出来走走,熟悉熟悉府中业务,不过就是把我领出来丢丢我的丑,扬扬她的威风罢了。
这个女人以一种圣母的姿态,普度众生的气度,准备以侧面攻击手段,来烘托她在这府中的人脉能耐,仿佛她才是这个家真正的掌权人,而我只是个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小妾。
她在我前面走着,声音中带着甜意给我介绍这个介绍那个,我跟在她身后握拳捏爪地揪头发,肠子都悔青了!我作的这个死啊!
可是我看着她那副宜室宜家的样子,以及下人们眼中真挚的神情,又没了话说。哪怕兰因在我面前将她对我的鄙弃藏得再深,可别人眼中的真实是藏不住的。他们的确受了兰因很大的恩惠。
我望着她婷婷袅袅的身姿背影顿住了脚步。
兰因虽不喜欢我,但对其他人确实淑善谦卑,入府两个月,对于兰因掌管的府中事宜,人人都是赞不绝口的,她人又生得婉转柔媚,人事中也进退得宜,李承景宠她我没任何奇怪,这样的女人,才是真正当得上朝中侍郎夫人的女人。
但是……兰因就输我输在了运气上。
两个人走到后园的竹林边时,突然闻见一声潺潺的琴声,如若粼粼溪水,十分悦动人耳。
走在我前面的兰因突然停下了步子,细细听了一小会儿琴声,随即回头朝我娇羞一笑:“恐怕这会子不能先去看账本了。”
我“咦”一声:“怎么?”
她不走分说拉起我的手往琴音的来源处信步走去,经过几丛翠竹,再往前过假山,恍然间边看见一座亭台悠悠然立在这一片碧色当中,而更引人眸中一亮的,是亭台下的两个对坐人。
其中一个是李承景,我那个混蛋丈夫,只见他一袭应景的雪白长袍懒懒披在肩膀,袍下只着一件单薄的衣衫,三千发丝如清泉从头倾泻而下,他坐姿秀丽,微微垂首,凝眸于手中所抚的古琴上,整个人仿佛以工笔雕画而成,精致秀丽得一碰即碎。
而当我看见另外一个人时,我不得不拍手叫一声好!
当年李承景年少轻狂,曾经跟我自诩京门第一美男子,无人出其右。我眼前这个人,简直是出了他的右右右右右!
只见他一身赭色素雅正服,一丝不苟,头上如墨锦发以玉冠银簪束整齐,鬓角刀裁,五官如月落山容,朗朗明辉,他闭目养神,似乎在倾听曲中真意,面容平淡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听到一段似乎不太和心意的地方时,一对漆黑如墨的长眉会略略一簇,随后又如石子投水般渐渐化开。
我步子一驻,兰因突然招手而笑,随后拉着我往那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