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察院开张的头两天,门可罗雀。显然,郑家的积威和冯全的“政绩”仍然有着强大的威慑力。但到了第三天,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老汉,在院门外徘徊了许久,终于一咬牙,冲了进来,扑通跪倒在地,高喊“青天大老爷申冤!”
老汉姓韩,是城郊佃户。其子去年因病借了郑家一笔“对本利”的高利贷,利滚利之下,无力偿还。郑家恶仆逼债,将其仅有的三亩薄田和两间茅屋夺走,还将他儿子抓去为奴抵债。韩老汉告到县衙,反被以“诬告良善、扰乱公堂”为由打了板子赶出。听闻巡察院可告豪强,他拼死前来。
李瑾亲自接见,详细记录了案情,并让苏稷立即带人按老汉提供的线索去查。虽然料到郑家必然已将痕迹抹得差不多,但这“第一声鼓”,意义重大。消息不胫而走,巡察院外,悄悄聚集了一些观望的百姓。
冯全很快得知了消息,当夜,他并未亲自出面,但李瑾的驿馆外,眼线明显增多,甚至出现了几个形迹可疑、目光凶悍的江湖人物。赵虎加强了戒备,百骑司的好手也提高了警惕。
第四天,又有几个胆大的百姓,悄悄递了状纸,内容大同小异,皆是指控郑家及其爪牙巧取豪夺、欺压良善,并与胥吏勾结,阻挠他们获取“青苗贷”。矛头开始隐隐指向州衙。
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向了冯全和其背后的郑家。他们知道,一旦让李瑾抓住确凿证据,坐实了“阳奉阴违、欺上瞒下、盘剥百姓、扭曲新政”的罪名,那就不只是丢官去职,很可能抄家灭族!尤其是李瑾手中那柄“尚方剑”,有着先斩后奏的恐怖权力。
“不能让他再查下去了!” 汴州城东南,一座深宅大院内,郑氏家主郑元礼(郑伦族兄,致仕的工部侍郎)面色阴沉,对冯全和几位核心族人、依附的豪强道,“寿州之事,已是前车之鉴。李瑾此子,心狠手辣,不循常理。他设这巡察院,就是要挖我们的根!那些泥腿子,平日里畏我如虎,如今见有了一丝指望,便如野草见风,蠢蠢欲动。再让他折腾几日,恐生大变!”
“叔父所言极是。” 一个面容阴鸷的中年人接口,他是郑元礼的侄子,现掌管家中外务,“可李瑾是钦差,手握尚方剑,身边又有百骑司护卫,硬来不得。除非……” 他眼中凶光一闪。
冯全冷汗涔涔:“不可!刺杀钦差,形同谋逆!一旦事发,那是诛九族的大罪!长安那边,皇后和李勣绝不会善罢甘休!”
“难道坐以待毙?” 另一人怒道,“他查下去,我们一样是死!而且会死得更难看!别忘了,这些年我们做的事,哪一件经得起查?光是隐匿田产、偷漏赋税、私设刑堂这几条,就够砍头了!何况还有扭曲新政、欺君罔上!”
郑元礼抬起手,止住争吵,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冯使君说得对,刺杀钦差,风险太大。但……若钦差自己‘行事不慎’,‘激起民变’,在混乱中‘意外’身亡呢?”
众人一愣,看向郑元礼。
“李瑾不是要查吗?不是要为民申冤吗?” 郑元礼缓缓道,“那我们就给他‘冤情’!找几个‘苦主’,去巡察院喊冤,就说……家中子弟被李瑾的护卫无故殴打致死,或妻女被巡察院的人掳走侮辱。然后,我们再派人煽动‘义愤’的百姓,聚集巡察院,要求李瑾给个说法。届时,人群混乱,冲突一起,刀剑无眼……李瑾‘激变地方,处置失当,不幸罹难’,这个罪名,够不够?”
冯全听得心惊肉跳:“这……这能行吗?百姓岂会轻易被煽动?”
“百姓懂什么?” 郑元礼冷笑,“给点钱,让混在里面的自己人带头喊打喊杀,再趁乱放几把火,杀几个人,场面一乱,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事后,我们就是平定民变、保护钦差(不幸身亡)的功臣!至于真相,死无对证,还不是我们说了算?长安那边,天高皇帝远,皇后再怒,没有实证,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把整个汴州的官吏百姓都杀光?”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灯花爆开的细微声响。这是一个极其冒险、但似乎又能一举解决所有麻烦的计划。
“好!就依叔父之计!” 阴鸷中年人咬牙道,“我手下养着些亡命之徒,正好派上用场。再联络城里那些泼皮无赖,许以重利,让他们混在百姓中煽风点火。”
“官府这边,我来安排。” 冯全擦着汗,知道已无退路,“巡街的武侯、州衙的差役,我会让他们‘晚到’片刻。但……事后清查,需得干净利落,不能留下活口把柄。”
“自然。” 郑元礼点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事不宜迟,就在明日午时,巡察院外人流最多之时动手。记住,要做得像一场‘意外’的民变。”
阴谋,在夜色中酿成。一张针对李瑾的死亡之网,悄然张开。
而此刻的巡察院内,李瑾正在油灯下,审阅着今日收到的几份新诉状,眉头越皱越紧。这些诉状,指控的矛头越来越直接地指向州衙高级官吏,甚至隐约牵扯到冯全。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对方似乎有些……着急了?
“赵虎,” 他忽然开口,“这几日,外面眼线有何异动?”
“回公子,比前几日更多,更明目张胆。尤其是今日午后,多了不少生面孔,眼神不正,像是江湖人物。” 赵虎沉声道,“属下已加派了双哨,巡察院内外也安排了暗桩。”
“苏稷那边,复核名册有发现吗?”
“苏先生傍晚遣人回报,已核对出数十户借贷人信息可疑,或是查无此人,或是与郑家关联极深。他正带人连夜暗访其中几户,最迟明早会有确切消息。”
李瑾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黑黢黢的街道。“太顺利了……” 他低声道,“冯全和郑家,忍耐快到极限了。狗急跳墙,恐怕就在这几日。传令下去,所有人,今夜衣不解甲,刀不离手。巡察院内外,加强警戒。还有……” 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明日,将所有收到的诉状,尤其是涉及郑家和州衙要害人物的,单独誊抄一份,用火漆封好,派两名最可靠的兄弟,连夜出城,分走两条路,务必在明日午时前,送到洛阳留守府和长安政事堂李司空手中!”
“公子是担心……” 赵虎神色一凛。
“有备无患。” 李瑾声音平静,却带着凛冽的寒意,“若他们真敢动手,那便是自寻死路。我们……等着。”
夜色更深,汴州城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但这寂静之下,杀机已如毒蛇般昂起了头,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