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遮天蔽日地从九连城头顶招摇而过,不一会,铜豆子一样的雨点倾盆而下,瓢泼着撩在城墙内外。
九连城的总兵有念京戏的嗜好,一到晚上更加欲罢不能,因此常常到三更天才意犹未尽地上床睡觉。
孟怀远的亲信下属杜平一路驰流星马飞奔而来时,这个混了一辈子的总兵刚念完一卷《长坂坡》。
掩卷上榻,仍在兴头:
“哎呀妙哇!曹操传此将令,不许暗放冷箭,不免趁此机会,我要杀他一个干干净净。”
念得兴起,干脆从榻上跳下来:
“呔!曹营众将听者,哪个有胆量的,只管前来!”
前来通报的门子腿上一哆嗦,噗通一声跪在门口:“大人,小的不敢啊,小的只是来送个信!”
杜平看不过眼,把跪在地上直哆嗦的门子一脚踢开,径自走进门去。
总兵手捧戏文,常山赵子龙的激情余韵未歇。他看罢杜平送来的信,热血上头,一个劲念叨着“呔!”
被杜平看猴一样地瞪了一眼,才有所收敛,然后调兵遣将,顺便把杜平留下当顾问——他的官位,全靠误打误撞,若真算起来,这还是他这辈子打的第一场仗——若在从前,他能跑则跑,跑不掉的,差不多都投了降,也算躲过了几次刁钻的政斗和离奇的叛变。
轰隆隆的雷声掩盖着九连城内的忙碌和传递军情的战鼓。连往常最靠得住的烽火,刚一点燃,暴风雨就极尽匆忙地掩盖住其势头。雨夜一片漆黑,一百米外的情形已全然看不清楚。
杜平从怀中取出引信,在班房的一角找到一扎犯潮的烟火,站在城楼高处燃放,嘭的一声,一个巨大的花束在九连城上空炸开,惊醒了无数好梦。
杜平命士兵分兵两路,一路将城中百姓聚集到一起,一路排兵布阵。
一个个指令接连下达,然而这帮没有怎么打过仗的人竟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这些往日里游手好闲的士兵们其实都有一腔报国热血,只因没有遇上好领导而变成了一窝熊兵。
临近黎明,杜平和总兵排兵毕。下了一夜的雨也渐渐停住。
瓢泼大雨显然让东瀛人放慢了脚步。他们远渡重洋,扛着机枪和大炮,连轻兵也人人负重前行。
他们从西朝进入大豁,一路未曾遇到激烈的抵抗。而后方连败的消息全被孟怀远切断,他们至今还做着称霸大豁的春秋大梦,以至于他们背着火枪、拉着大炮准备攻门的前一刻,却反被城楼上的滚石砸中。
东瀛军官山县有朋立即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架好火炮,攻破城楼。
他的这一命令,那是极有根据的。
乐善堂的间谍分布在东北的各个角落。他们早就画好了九连城的地图,城内一砖一瓦的厚度和高度,他绝对比唱大戏的总兵还熟。
然而出乎山县有朋的意料,这个在间谍口中只会唱戏的总兵竟突然从城外山林子里冲了出来——一脸老子今天就是要和你拼命的架势。
有点像……二百五?
大豁有句老话,软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眼前这个人,既横又愣还不要命,简直不能惹。
山县有朋定了定神,脑门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一路走来的太顺利了,顺利地让他有点掉以轻心,如今前后夹击,他实在分身乏术。
正此时,山林后面突然射出两支响箭,蹭蹭地落在山县有朋和总兵中间。
两队人马皆是一惊。——对方的人?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声巨响震天而来,在总兵身后轰隆爆炸,瞬时打乱了大豁阵营。
山县有朋不及思考,立即命架好的大炮攻打九连城的城楼。双方已然旗鼓相当,那放箭之人便就消失无踪。
杜平是八岁那年被孟怀远在西北的土坳子里捡回去的,这么多年来,没少跟在孟怀远和朱承德身后瞎晃。谁知整日吊儿郎当的他,长到十五六岁就能领兵打仗了。
朱承德登基之时,孟怀远就是留的他在西北驻守边关。
如今西北的困局基本解了,朱承德特意把他调回来继续给孟怀远打下手。
杜平站在城楼上,眉毛微微一皱,旋即摆了摆手,早做好准备的士兵得令开始往下面扔点燃的烟火,另有弓箭手换做三排阵型向下射箭。不觉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