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清秋。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池中的莲花在风中一朵朵凋谢,沿着它枯槁了的茎管,可以看见某些被隐藏了很久的东西。这池水连着院外的江水,当然也跟着江河枯竭的气数一起,水落石出。
困在浅水中的鱼儿,频频跳出水面。有时离岸很近,激起的水花和沙泥甚至溅到人的脸上。秋天鱼肥,这无人领养的野水边上,坐着很多钓鱼客。远远可以看到他们木桶里大大小小的水花,看样子收成都不错。
只有一个例外。
靠近江口的鱼池边上,一个钓翁有一上午都没有动过了。他身上的气息,甚至比这秋天的西风还冷,所以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告诉他,那个崖口,根本就不会有鱼。
也许是上天垂顾这个没有经验的钓翁,一条又肥又嫩的鲫鱼,“啪嗒”一个翻身,居然恰好掉进了他空空如也的钓篓!众人一阵唏嘘。
不过片刻,他们惊讶的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
只见这个怪人,捡起鱼,颇为嫌弃地瞅了它一眼,就……把它扔进水里了!然后复又盘坐在倾倒的浮木上,一动不动。
这时,一声轻笑传来:“嫌小……难道你打算在这入江口钓出鼋鳌不成?”
随着他的笑声响起,钓翁手中的浮标动了,一拉、一收,却是一双鱼嘴连在一块儿的青鱼。钓翁拿这一双串好的鱼,颠了颠,笑了。
“看来,我白来一趟了。”说话的男子,一身蓝白衣装,眼睛里闪着狐狸一样诡诈的光芒。
“说的没错!”钓翁一点也不客气,一手生生剖开两只鱼的肚子,居然取出一个染着血丝的东西。里面,赫然是两封尺素绢帛!
钓翁匆匆看完绢上的朱砂字,一脸寻味地盯着来人,“你干的?”
“卫庄,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来人笑了,举头望着漫漫青空,倏然叹气,“尺素传书,有趣!果然有趣!”
“陈胜王……”卫庄笑笑,运功将帛书化为齑粉,“说起来,这还是子房你的主意。”
张良不置可否,幽幽叹息:“我破坏了一些东西,也该还这世间一个安宁了。”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秦始皇终于是死了!”卫庄取下蓑笠,抛到死寂的江中,任由一头白发随风乱舞,“当初你预言,两年之内,秦必失其鹿,果然没错!”
虽然这一切都按照设想进行,张良却不像卫庄那样高兴。
“有时候,我却希望,自己能偶尔算错一两回。”
“怎么?”
“赵高与胡亥串通,矫诏不发,扶苏公子……被害死了!”
卫庄眉头一跳,没有跟着他一起低落,反而颇为冷淡:“幸好他死在了赵高手中……”
张良转头,笑容有一丝冰冷,“是啊,幸好他死了,不然,我们也不可能这样子站在一起。”
“走吧,桑海城还有些活人等着你来拯救!”
“桑海……”张良站定原处,神色复杂看着卫庄,“她可能在。”
卫庄闻言一怔,回头:“谁?”
“红莲殿下。”
“够了!”卫庄眼神一凌,缓缓抽出身后的妖剑鲨齿,遥指西方,“当今之世,乃大争之世,男儿当带吴钩,挥斥猛志及四方。区区儿女私情,胆敢束我缚我!”
桑海城外。
“这里居然还有一封信。”张良上前取下门上钉着的绢,扫了几眼,最后不由得念出了声:
“我会忘了你,因为错过就是错过,那场执手白头的童话,依然那么美。可我已经长大,不羡慕了。庄,我决定离开你。”
张良回头看那个已经有些僵硬的身影,扬了扬手中的信:“是赤练。”片刻之后,他也僵硬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称呼红莲为“赤练”。他心中的那个水红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被自己忘在了脑后。
刚刚还豪言壮志的卫庄,摘下这封诀别信,悄悄攥紧了。他想要装作满不在乎,或是大松一口气,却无法做到。
“这,就是真正失去一样东西的感觉。”张良不知道是在劝卫庄,还是在劝心中的自己。
卫庄摊开皱成一团的信,抚平赤练的字,“我再也没有故国……”
张良黯然,“我早就没有了。”
从红莲公主靠近冷宫中的卫庄开始,他就离他的天下很近,离韩国,以及韩宫的那个人很远,远到触手难及。不,也许更早,早至他走出韩宫外的六尺复门,就注定无法归来。
故国三千里。昔日承诺犹在耳畔,可草合故宫,盗穿荒冢,故国仍是她回不去的他乡。
深宫二十年。事到如今,物是人非,他有何颜面面对早已等得心念俱灰的公主红莲?她怨,她倦,她追得精疲力尽,她终于走了。
“走吧,我们承诺过要还她一个全新的韩国!”卫庄衣袂带风,朝桑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