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叶隙中撒下，在本就鲜亮的枇杷果上更添一层金粉。正是收获的季节了，栖身于枝桠间的游渊随手摘下一枚凑近鼻尖，清甜的香气就充满了鼻腔。

说来游渊本一介散仙，乐得在人间潇洒。某日路过此地，恰逢小院主人在修葺装饰，一片玲珑心尽现于小院一花一竹一墙垣间。向来爱漂泊的游渊看着这一方天地，突然就有了停下歇歇的念头，不曾想这一歇就在此驻足了20余年。

游渊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躺着，可身子舒服了，阳光就晃了眼。

小院的主人名为归有光，院中那间陋室被其命名为“项脊轩”。或许这所谓书斋是有什么魅力的，承接了归有光的喜喜悲悲，也栓得了游渊这片肆意的云。消磨于邻山，晚归于小院的生活游渊倒也不是没有质疑过是否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可就像是天意般，总会出现些意外绊住他。那年有路过的孤魂，也或许是野狐看上了这一方土地，放火想逼走住户。待游渊游山归来时，火已有些势头，为护得小屋不被付之一炬，游渊耗去不少仙力。修养好了，离开的一时之念也就淡了。

或许便是那次，不小心露了身形。游渊长叹口气。

在一次并非偶然的状况下，也就是游渊闲来无事作“清风”翻书时，读得归有光作的一篇文章。文末那句“殆有神护者”让他不得不有所警觉。之后游渊有意躲避归有光的视线所及之处，小心着不出纰漏，这段插曲犹如从未出现般奏过了。

没过多久，也许几年，也许只是几月，到了归有光大婚时。于一介凡人来说，得意之事莫过于“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洞房花烛自是上上的喜事。但热闹都是得意人，游渊在小屋房顶上开了一坛梨花白自饮自乐，姑且算是为这位或许称得上“一眼之交”而庆贺。如今回忆起来，记得的也只是透着酒香的清凉月色。

游渊把摘下的枇杷在胸口蹭蹭，张嘴便咬。与清甜香气不符的酸汁激得游渊狠狠一冽。

这一方小院本无枇杷树，归有光在夫人去世那年约莫为了纪念种下一株。到如今的枝繁叶茂，提醒着向来没有时间观念的游渊，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吱——”老旧的小院偏门被人推开，来者是自上次项脊轩翻修后就不曾再见的小院主人。时间似乎把对游渊的宽容在归有光身上变本加厉地讨了回来。游渊坐起身，扶着主干看着他慢慢走近。树下人仰头，对上树上人低垂的目光，只是散仙眼中映着繁复枝桠墨绿树叶下的凡人，而凡人眸中只是一片萧瑟树影。有一阵温和的风吹过，拂乱了树上人的青丝，树下人的素服。

墙垣外渐近的孩童嬉闹声似乎让归有光回了神，收回目光又迈了几步触到树干，“老朋友，我们......也许久未见了.,.....”

又是长长一段时间的静谧，孩童们互相追逐着跑远了。归有光慢慢依着树身坐下。

“想我在此悲欢离合这些年，于此地之情，万不是言语文章所能说清道明的......那些用心栽培你的时光，那些与夫人共处的岁月......还有那只惊鸿一眼，长存我梦中的仙影，重于我生命，教我如何割舍......”

游渊看着树下坐着的半衰的身影，撷了枚枇杷，坠下树去。

“熙甫......”

果子稳稳落进归有光怀中，淡淡的声音却融进了浓墨重彩的鸟鸣声里，难以辨断。

最终还是错过了......

或许该飘落一片叶子，总好过很快就会腐败的果实。看着归有光认真收好了枇杷，消失在来经的木门后，游渊如此想到。

有鸟儿飞来，似是看中了游渊手中未吃完的果子，落在一旁的树枝上，带着无辜好奇的神态，歪头看着。游渊稍稍放松了握力，只等这小生灵做足了准备来迈出这一步。一仙一鸟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曾注意到斜里飞来一只“偷儿”，衔了果子飞远了。鸟儿圆溜乌黑的小眼睛里顿时充满了委屈，好在枇杷还有很多，世间也绝非只此一棵枇杷树，无需为一枚所羁绊。

待到日暮西山时，只余孤零零的枇杷树，冷清清的项脊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