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问回到沙宫，见杨天池已然闭关，不由暗松了一口气。他遣散了所有的侍女及下人，命令她们乘船离岛。入夜，岛上便愈发清静了。然而，这份清静却莫名的令人心惊胆战。

秦问点了一盏油灯，递给司马蓁蓁，道：“我已备好了船，今晚将有人乘船离开。现下，还要劳烦你去船上查看一番，到时候接应他们，以免再出什么差错。”

司马蓁蓁接过油灯，点头道：“我会的。”言罢，便转身离去。

“蓁蓁。”秦问唤道。司马蓁蓁回头，只听他道：“小心。”司马蓁蓁点头微笑，再次转身离去。

秦问平复了心绪，转身走向黑暗深处的牢房。

“这是关押我的敌人的地方。”

“你怕什么？每个人都会有敌人，你没有吗？”

秦问举着火把，走过阴暗潮湿的的小路，通往黑暗的深处。这个地方，陌生而熟悉，数年以前，他曾无意闯入，带着惶恐与不安，带着迷茫与忐忑，那时，他第一次知道恐惧是深不见底的，而今日，经过了太多的杀戮，鲜血在他的眼前已非赤色，黑暗在他的眼中已非恐惧。做出这个决定是刹那间的，杨天池既已闭关，刀剑乾坤棋差一招，他自然时日无多，而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赎清从前的罪过，唯有告别以往，才能重新踏出新的一步。

微弱的火光穿过牢门，枫山掌门陆秉天、钟山掌门武泰延，天柱掌门肖苍海，以及昆仑，崆峒、青山各大派掌门及长老……有他见过的，也有他没见过的；有他恨过的，也有与他无冤无仇的，一一被囚禁于此，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秦问拔出佩刀，一一斩断牢门的铁锁，举高火把，使他们看清自己的脸，道：“各位掌门，在下今日来救你们出去，船已备好，望诸位平安离开，振兴各派，他日，可再来夷平沙岛。”言罢，他拱手一拜，又道：“在下绝无恶意，生死在此一举，疑则生变，万望诸位相信在下。”

众人虽将信将疑，但因其均是身受重伤，勉强站立，思虑片刻，只好决定随他出岛。

秦问拱手再拜道：“多谢。”言罢，便踏步上前引路。

一行人穿过沙宫，越过沙山，到达岸边之时，已几近天明。司马蓁蓁一早便在岸边等候，她身后泊着的便是一艘大船。秦问将众人送上船，见天色微明，便丢掉火把，拱手作别。

司马蓁蓁见众人均已上船，便走到秦问身边。秦问转头望向司马蓁蓁，道：“蓁蓁，你上船送送他们吧。”

司马蓁蓁虽不知他此举何意，但对上他挚诚的目光，不由一笑，仍是点头应下。她转过身去，提起裙角，抬脚上船，垂头向诸位掌门行礼，道：“诸位珍重，恕不远送了。”言罢，微微一笑，站直身子，却忽感船身划动，抬起头来，只见船夫已然举浆。她心下一惊，急忙回身，却在与秦问四目相对的刹那，感到喉头干涩，难以发声，手亦僵在空中。她不料秦问武功竟已达到如此地步，不留神间，已被他隔空封穴。

秦问握着司马蓁蓁的手，望着她满含不解与忧戚的目光，却始终不发一言。他知道，这一眼，也许便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凝望了。

他感受得到她手中不舍的温度，体会得到她满眼无悔的眷恋，他每懂得一分，便有一分的肝肠寸断，生死之间，他唯有将她重新送往光明，因为他自己，将要永堕黑暗。

船渐渐离岸，愈行愈远，他们紧握的手亦逐渐分开，直到最后仅能抓住一手的空气，再也感受不到彼此的温度。司马蓁蓁伫立在船尾，目光如水，长久而如一地注视着岸边的秦问，直到他的身影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沙岛的金黄萧索之中。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秦问目送着司马蓁蓁的身影随着大船消失在一片白雾茫茫之中，那艘船载着曾经在他或者杨天池的刀下伤痕累累的武林正派人士驶向远方，他感到他所有的恨与仇都随着他们消失在白雾之中，他终于忍不住热泪盈眶，双膝跪地，这一跪，是谢罪，是告别，是决定，决定踏上一条无可选择的不归路。

当凄清的沙岛只剩下他一人时，夜便更加清冷了。秦问在夜风中奔跑，沙宫门闭，星光被挡在门外。他束紧了腰带，拔出佩刀，提起宝剑，这沙岛上，不止他一个人。

左手持刀，乃幼时秦邺山所赠，刻有秦家图腾；右手持剑，却为冷星临行之际所赠。冷星虽穴道被封，却在上船之际冲破两处大穴，将剑置于秦问，并道：“我输，要输得堂堂正正；冷星今日不是你的敌手，只能任你摆布，若是再给我五年，定能打败你，为我兄长报仇。这把剑，便代今日的冷星一死。”

秦问收起剑，道：“好，五年后，若我活着，定要与你再战。”

“我曾在先人古籍中发现一种武功，集刀剑之长，摒其之短，如集天地精华为一体，战无不胜，更有颠倒乾坤之力，可为武林至尊。”

先人古籍？秦问凝视着手中的刀与剑，喃喃自语。

一天一夜，他潜入杨天池的书房，细细搜寻，却只见满满的医书。他笑了，此等重要之物，杨天池又岂会留在此地，任他搜寻？

先人古籍……他忆起幼时师父白云道长曾教他苦读古籍，他却一心贪玩，不曾深读，如今想来，甚是悔恨。他扶着早已被他翻得凌乱不堪的书架站起身，却忽见地上的书堆中躺着一个月白色的荷包。

“前些时候哥哥一直伤重，所以我去求了个平安符，想寻着机会送给哥哥，没想到却拖到了今日。”

当年杨翩翩送他的荷包，他一直随身携带，想是不分昼夜地找书，遗落了荷包。所幸拾得，否则怎对得起翩翩在天之灵？

“不到生死关头，走投无路的时候，不要拆开。”

生死关头？秦问攥着手中的荷包，暗道：我这便是到生死关头了罢。他拆开荷包，果然是一个平安符，只是符后系着一根细线，似乎别有用意。

“是一位大师所赠，他叮嘱我，一定要交给哥哥。”

秦问当时并未将此话放在心上，如今想来，翩翩似乎话里有话，早有暗示。他取下细线置于掌心，仔细观看，却始终看不出奇特之处。反倒愈看愈心急，愈心急便于烦躁，终于将它掷于一旁，回头看向一屋被他翻乱的医书，一阵颓丧，心道：我总是寄希望于外物，耽误了诸多时候，却不思刻苦勤练，以求险胜。他重新拿起刀剑，握在手上，登感精神了不少，颓丧之气尽褪，暗道：刀和剑始终是两种不同的武器，先人古籍只是提及刀剑合璧之术，并无详尽的武功秘籍，否则，杨天池也不至于遍寻南刀北剑，却始终未能练成神功。究其到底，不过是将世间最精妙的刀法与剑法融为一体，发挥出更大威力罢了。只要我多加苦练，想胜，也绝非痴心妄想。

秦问于是闭处沙宫，苦练刀剑。他将昔日所学的南冥十九剑与七煞三绝融为一体，单手掌控，双手配合，以最大威力出击迎战。其间，他更是结合从前于打斗中向流云等人所习的无忧教剑法与幼时白云道长所教武功，取之精华，融于刀剑之中，以求增进。

三日以后，秦问发觉自己武功果然大有长进。但令他苦恼的是，刀剑合璧始终不能灵活自如，他不禁忆起杨天池曾道：刀剑乾坤，只差最后一关了。而今，他不也正是差了一点？他亦清楚，这一点，便是他与杨天池胜败之关键。自杨天池闭关这日已是第六日了，他虽未讲明何时出关，但秦问却感到那一日愈发逼近，而那一日，不论他们是否能练成刀剑乾坤，都必将决一死战。如若这最后一关他不能攻破，那么他便必败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