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派掌门,陆南亭的房间可以说是很简陋的,一张床铺,两件柜子,一对桌椅,几排书架,几只剑匣,剩下的空间放着一堆木头,以及各种各样的木偶。张凯枫随意地看了圈,便收回探究的目光。
太简陋了!实在是没什么可探究的!
“和你房间应该是没得比吧。”陆南亭从柜子里找了些糖果放在盘子里,示意张凯枫坐到椅上,把果盘放到他面前,“这还是上次冰心堂的蔓华姑娘过来时带的,你先尝尝,我再去给你泡杯茶。”
张凯枫看着面前花花绿绿的各种糖果,拿起一颗粉色的放在手心,他小时候喜甜不喜酸,所以爱吃这种粉色或者紫色的糖,而其他橙色绿色的都被他收起来招待别的师兄弟,其中光顾最多的就是小捣蛋鬼萧逸云了。
陆南亭泡好茶却见他还对着糖果发呆,哑然失笑,“别光看啊,尝尝,味道还不错。”
“你吃过?”张凯枫有些惊讶,记忆中的陆南亭好像是不喜欢吃糖的,每次江师姐分给他的,最后都丢给了自己。
陆南亭剥掉一颗紫色的糖纸,把糖扔进嘴里,“偶尔吃一颗,不敢吃多,免得蛀牙。”
张凯枫面色微赧,低下头剥掉手中的糖纸,糖纸还是一样的糖纸,可味道却和记忆中的有些不一样了。
奶香,茶香。
蝉鸣,蛙叫。
这安静和谐的氛围好像和当年一样,叫人不忍打破。
“那些木偶都是你雕的吗?”率先打破氛围的是张凯枫,他用手指了指堆在墙脚的那一对木头,“以前没见你会雕木偶啊。”
“你走后才学的,”放下茶杯,陆南亭走到木偶前,随手拿起两个,“你要不要看看?”
张凯枫走过去看了看他手中的木偶,这眉眼乍一看有些熟悉啊,拿到手中仔细端详片刻,才发现好像是自己。张凯枫讶然的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陆南亭,“这雕的是我?”
“是的,只不过是几年以前的了,那时候还没去轮回塔,不知道你长大后的模样,只能凭着一些前线弟子的描述雕刻的。”陆南亭轻声地说道,接着又打开旁边的柜子,里面也是摆满了各种木偶,“看看这个,是前几天完成的,像不像?”
像!很像!
张凯枫看看自己手中的木偶,再看看陆南亭手中的,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底慢慢升起一种久违而陌生的情愫,名字好像叫——酸涩。
陆南亭直直地看着张凯枫的眼眸,看得他撇过头去,心底泛起一阵苦笑,每次当有弟子回来跟他说,幽都魔君张凯枫有一句话要带给他——十八年前君何愧!他就自虐般的整夜睡不着,拿着刻刀一点一点的雕刻着。
后来没有弟子再给他带话了,但他还是经常彻夜雕刻,好像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你这次来弈剑听雨阁,是打算回门派吗?”把木偶放回柜子里,陆南亭换了个话题。
“不是的,只是过来看看。”张凯枫摇了摇头,看向窗外,“从轮回塔出来后,我便开始游历大荒,很早以前听说弈剑听雨阁搬家了,这次路过天虞岛,就顺便来看看。”
“嗯?看了后感觉如何?”
“新住址风景很好,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当初巴蜀的弈剑听雨阁,那里更像师门,这边像是仙境。”其实张凯枫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他觉得最重要的是,在这里他找不到归属感。
“我也喜欢原来巴蜀的剑阁,”陆南亭上前几步,和张凯枫一起看向窗外,“有时候我挺庆幸当初早点把你送走了,不然……”忆起当年的那场叛乱,陆南亭的声音变得有些凛冽,“你不知道后来的那场内乱有多激烈,无数弟子倒在血泊中,有的是死在妖魔的手中,而有的,是死在曾经同门的剑下!”
张凯枫沉默,他看到陆南亭的双手都紧紧握起,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况且那时候他也过得很艰辛,无寐候的困兽刑牢,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里面何其残酷,他能在那活下来,也是为数不多的奇迹。
“算了,不说这个了。”意识到自己有些情绪失控后,陆南亭收回视线,“说说你这些年的经历吧,游历大荒都游了哪些地方呢?”
“很多地方,去过幽州的龙门客栈和暮沧渊,燕丘的苏木、青羽湖,江南的木渎镇,雷泽的南海滨等等,差不多走了半个大荒吧。”想到这些年见到的迤逦风光,张凯枫的脸上不自觉的带上笑意。
“御剑除魔天地间,怎堪江湖梦已远。”陆南亭的眼中带着些许向往,他小时候刻苦修行,长大后便开始接手重创的弈剑听雨阁,这些年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年少时候向往的江湖游侠生活,早已不知道丢在哪个角落了。
“你是自己把自己困住了,不管什么时候,首先想到的都是弈剑掌门的职责,活得太累。”
“是太累了。”陆南亭哂笑,“不过,也习惯了。”
张凯枫睨了它一眼,不再接话,坐回去继续剥糖果吃。
陆南亭跟着走过来,给两人的茶杯里续了些热水,然后仿佛不经心的问道:“那你打算在弈剑门派呆多久呢?”
“不呆了,这儿认识我的人太多,万一被发现就麻烦大了。”张凯枫用手指了指身上的衣服,想到刚刚在镇剑池旁遇到的两个弟子谈话,“况且剑阁看了,你也见了,我也没其他什么可留恋的了。”
“你来就是为了特地见我?”
“是特地看看剑阁,然后顺便见你!”张凯枫抿了一口茶,重重的说道。
陆南亭轻笑,也不多说,“那今晚你就将就着睡我屋里吧,更深露重的,赶路也麻烦。”
张凯枫看了看夜色,确实太晚了,只是这屋里就一张床,怎么睡?难道要跟陆南亭挤一挤?张凯枫纠结了,虽然小时候没少和陆南亭一起睡,但是那时候毕竟小,而且那时候也觉得陆师兄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了,可现在经过这么多事,虽然两人已经一笑泯恩仇,但是这同床共枕,好像接受度有点难啊。
像是看出他内心的纠结,陆南亭从另一件柜子里抱出被子铺在地上,“我打地铺,床让给你。”
原来他早有打算的啊!看着简陋的地铺,张凯枫觉得自己刚刚的纠结真的是自作多情了,人家压根就没这个想法好吗!
“你睡床我睡地铺!”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懊恼的内心,张凯枫直接坐到地铺上,神色不容拒绝。
“地上凉,我记得你怕冷。”这是张凯枫小时候的习性,陆南亭一直记得。
“那更不能让你睡地铺了,你都年纪一大把,头发花白的,怎么能睡地上。”张凯枫脱了鞋子躺下了,双手垫在脑后,翘着二郎腿调侃着。
陆南亭无语,看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睡地铺,怕再说下去搞不好会一走了之,便不再推让,只好又报了床被子放在张凯枫身上,“那你再垫一层吧,免得着凉了。”
张凯枫摸着身上的被子,柔柔的,软软的,就像他此刻的内心一般,遂粲然一笑道:“那今晚就麻烦……陆师兄了”。
“……不麻烦。”明晃晃的笑脸让陆南亭有片刻失神,真的是……太惊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