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冬季的阴冷浸透骨髓。她趔趔趄趄地赤脚蹒跚在阴暗肮脏的走廊里,肿胀溃烂的双手被粗糙的麻绳绑着,绳子牵在前面的士兵手里。后面还有别的士兵,牵着一些坑蒙拐骗的市井之徒。士兵突然重重拉了一把绳子,她没有防备,双手着地摔倒了。身后响起一串猥琐的笑声,其中那些士兵的笑声,她已经格外熟悉。
她挣扎着站起来,却止不住地哭了。
死在皇宫也比这更好。斐德莉卡,这都是因为你。
走廊尽头的大门打开,她看见外面旁听席上稀稀拉拉的听众,有些人的穿着明显是贵族。她是应该坐在法官背后、皇室专属的座位上的,而不是像只猴子一样被人围观。
士兵又拽了一下她手上的绳子,要她走到众人的视线之中去。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皇后!”她徒劳地拉着绳子挣扎着。又是一阵笑声。“那么我就是路德维希!”后面的某个带着南方口音的嘶哑声音在笑声中叫喊着。
她终于被拖出了走廊,丢进罪犯所站的那个像个笼子一样的栅栏里。她好不容易才扶着栏杆,没有摔倒。
“名字?”法官毫不客气地发问。
“安雅……哈布斯堡,——莱茵菲尔德。”她勉强自己流着泪说完,又听见走廊里传来的笑声。“庭上,请您指派给我一位律师。”
法官无奈地摇摇头,拿法槌在桌上敲了一下。“偷窃证据确凿,……”
“庭上,我否认!”她尖叫着打断法官,“那些项链确实是我自己的!您可以去信给雷根斯堡的芭芭拉女士……”
法官又重重地敲了几下法槌,她只得停下,又听到法官说,“藐视法庭,公然说谎,”法官突然停了下来,望着旁听席。
一个仆人不知从何处出现,从侧面到法官面前,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仿佛看到一线生机,安雅静静地望着法官,用手背将脸上的泪水擦净。法官听了仆人的话,低头沉思了片刻。旁听席上私下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响,法官对仆人点点头,仆人离开,法官敲响法槌,说,“此案暂缓宣判,将犯人带下去。”
士兵还是将她从栅栏里拽出来,却从另一侧离开法庭。那是一条体面得多的走廊,至少地板和墙壁是干净的。在整个建筑物的回声之上,她能听见自己的赤足在地上轻轻拍打的声音。士兵牵着她的绳子上楼,又拐了些弯,最后将她推进一个房间里,把门重重摔上。
以前的她一定会觉得这房间寒酸,但现在的她已经感激涕零。房间里有朴素、没有花纹的地毯,有虽然陈旧却干净的扶手椅和茶几,挂了毛料的窗帘和几幅看不出画家是谁的画,最重要的,是有燃着的壁炉。她小跑到壁炉旁边,想起自己污脏的衣裙而并不敢坐在椅子上,只得跪坐在地上,将双手放在火焰上烤。
久违的温暖从指尖开始渗透进她的身体,让她的手指从麻木中复苏,也让疼痛重新显明。这温暖无与伦比,甚至要超过她初次见到路德维希的那一刻。
她再度哭了起来,为自己竟然有如此卑微的时刻。
当她觉得身体已经温暖起来的时候,有人在门上敲了两下。她慌忙擦干泪水,甚至用小臂匆匆擦了脸颊,好让自己的脸显得干净一些,才望着门口。
是那位跟法官说话的仆人打开了门,将一位着朴素礼服的贵族青年让了进来。他的后面还跟着另一位仆人,端着托盘,上面有茶壶、茶杯、点心,和雪白的毛巾。
安雅将自己的双手藏在裙子里。
“您为什么不坐在椅子上呢?”那青年说。
已经多久没人不对她呼来喝去、而是这样温柔地说话呢?她却没有回答他。
那青年绕过那些椅子和茶几,到她面前、却还隔着一个合宜的距离——多么久违的体面——微微鞠躬:“我是达斯塔特的霍斯特·威斯特法伦,文策尔公爵之子。为您效劳。”
即便这样他还是高得让她仰望,甚至让她觉得他比路德维希还高也说不定。他的面容并不是那样耀眼的英俊,却也是令人舒服的忠厚——他甚至因为她的审视而微微腼腆,让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已经忘记体面为何物了。
这就是她要来投奔的霍斯特公爵。看来是位可靠的人。
“希望您不介意,”他说,坐在她面前离她最近的一把椅子上。“您是怎么来到波恩的?”
“请您原谅我现在的不堪。”她说,听到自己的声音粗糙如同锯末。“我请求芭芭拉女士为我给您写信,按她说,您应该是收到而且回复了。本来她为我找到一架运木材的马车南下,但马车在雷根斯堡城外遇到搜查,我只好逃走,搭了公共马车……遇到有人诬陷,成了这样。”
她几乎又要哭起来,但忍住了。她觉得在这时哭泣比任何时候都更丢人。她低着头,双手扭紧裙上的布料。
她没有听见霍斯特的回应,却看见仆人的穿着皮鞋的双脚移到她的旁边。她听见霍斯特说,“请您原谅,皇后陛下,”然后面颊的皮肤感到了温热湿毛巾的触感。
霍斯特捧着她的脸颊,细心而温柔的擦净了她的脸,然后又轻却不容反抗地拉起她的双手,为她擦拭,小心地不过于触到她的痛处。
“我也并不是每天都到法庭上来的。神眷顾我,让我今天找到了您。”
他看来已经对自己的工作非常满意,抬起她的手,轻轻吻上了她的手背。这一次她忍不住哭了起来,为自己终于安全无虞。
“啊,公爵——我的拯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