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九点,风雨正著。海伦娜撑着伞送伊蒂卡直到台阶顶端的礼拜堂门前,还要跟她进去,被她挡在了门口。
“你放心吧,他们强迫不了我。”伊蒂卡说,看着修士关上礼拜堂的大门,然后将她一人留在巨大而阴暗的穹顶之下。
伊蒂卡知道,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她在钱箱中留下捐款,沿着空荡荡的长椅之间的走廊向神坛去,这正是新娘走向新郎、新帝走向宝座的必经之路。她在神坛前点燃蜡烛,正看见教宗从侧面的走廊进来。蜡烛的光夸张了教宗脸上的轮廓和阴影,清癯以致阴森,比起神的仆人,更像地狱的使者。伊蒂卡温顺地低下目光,行了屈膝礼。
“感谢陛下允许我来,给我机会忏悔、脱罪,寻求保护。”她低着头说,“而不是毫不犹豫地将教廷的愤怒施加在路德维希皇帝和我身上。”
“主动悔罪的人是有福的,”教宗说,看起来无动于衷,“但也许需要当众的羞辱才能真正地认罪、赎罪。”
雷声在头顶炸响,可能是闪电击中了教堂的尖顶。
“看来路德维希陛下悔罪的表示——希康伯尔、图灵根和菲森的主教续任权,承认‘教宗永无谬误’——只够换取教廷在战争中对他的支持,却不足以维持他死后对我的保护。”她说,“但我还是要感激陛下,没有在他最危急的时候为难他,”她顿了顿,“才能让教廷,和我们,都保全体面。”
她默默压下自己的紧张和厌恶。路易不需要这样做,因为他有他的权力和威严,而她没有任何除此之外的手段。
“教廷——没有什么不体面的。”教宗淡然地说,袖口的六芒星不住晃动。
“……这样吗。”伊蒂卡恭顺地答道。“是我的错。看来并不是陛下急需某位孀妇的捐款以补上某位亲信主教挪用税款,才对她言听计从。也不是陛下担心您贸然行事而导致亲自续任的某位主教娈童的证据,还有其他种种,落入枢机手里,而探听我的底牌的。”
回声落下,礼拜堂一片寂静,神与鬼都在摒息倾听。
教宗终于长叹,道,“殿下既然这样说,可见路德维希陛下手中握着的证据,不仅如此;而您所要求的,也不只是教廷的宽恕和保护了。”
“没错。我以为教廷是虔诚悔罪的人、为先夫守贞的寡妇的教廷,而不是娈童者、贪污者、先夫尸骨未寒便与人私通的寡妇的教廷。”
伊蒂卡站起身来,集中所有的精力,好让自己显得胸有成竹,免得被对方注意到自己的颤抖和虚弱。“我会在礼拜堂外默祷、忏悔,好让教廷宽恕路德维希皇帝和我。我请求陛下在葬礼结束之后,立刻将教廷迁往罗斯托克,以安雅与人通奸为由,宣布路德维希与安雅的婚姻无效,认定夏洛特霍亨索伦为路德维希的合法妻子,并在那里为腓特烈四世加冕。否则,我会将手中一切不利教宗的证据提交枢机和大法官——到那时,被逐出教廷而受到侮辱的,恐怕不会是路德维希皇帝和我。到时,无论是那位孀妇,还是我,都无法为陛下做什么了。”
这一夜并没有她想象的长。
湿透的丧服贴在身上,冰凉而沉重,雨水从她散下的两缕头发滴下。遍布皮肤的痛觉已经麻木。一开始难以支持,但麻木的习惯让她坚持着跪在潮湿冰冷的台阶上,她有些惊讶,自己竟坚持了一夜。
朝阳的光柱从阴云中刺出。晨祷的信徒从她身边经过,其中的许多为她驻足。在她身上,有女性教徒怜悯、带着嫌憎和不自知的嫉妒的目光,男性教徒带着压抑着的欲望和怜爱的目光。她听见教堂沉重的大门打开的声音,议论声正慢慢减弱,脚步声越发明显,然后她看见,从面前的台阶上走下的、朴素的木鞋。
她抬起头来,对上教宗慈祥、宽恕的笑容。朝阳正在教宗头顶后面升起,像是壁画上圣徒的光环。
她感激地哭出声来,像是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教宗手里的木质六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