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托克城门紧闭。她后面的地平线上，最后一丝暮光还在逗留。

城上的黑旗猎猎招展。显然是路德维希去世的消息传到这里，生性谨慎的费迪南公爵便决定宵禁。夏洛特回头望了一眼林中的大路，说服自己这里已经是图灵根境内，不会再有追兵。可是春天的夜晚还很寒冷，露宿城外恐怕难以忍受，也不安全。但是绕过罗斯托克、直接前往朝日堡又要穿过漆黑的森林，她不能带着两个孩子冒这样的险。

鞍边传来婴儿呢喃的声音，夏洛特不由得紧张起来。过了这些天，她觉得自己还没学会照顾婴儿，每当传来一点响动，便如临大敌，何况现在她既没有足以应付那孩子的食物，也没有看得见的人家可以求助。

海因里希还是哭了起来，在渐趋宁静的城外响亮得像要唤醒整座森林。腓特烈也皱起了眉头，像是也要一起哭起来。

夏洛特抱起婴儿轻轻摇晃起来，但没什么用。她自己腹中的饥饿感也再次尖锐起来，她不加理会，试图给婴儿喂些水，可他并不接受。

“谁在那里？”城墙上终于有卫兵喊话。

“罗斯托克的乌夫．霍亨索伦少将之女夏洛特，”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压过婴儿的哭声。“请您打开城门，允许我进城。”

没有回答。

她依稀看见有人探出头来张望，又缩了回去。

海因里希哭得抽抽噎噎，她却止不住。她心疼这孩子受苦，决定要再没有回应，就转身去寻找途中的旅店。城上的静默让她担心，也许自己不应该告知真正的身份，因为费迪南也未必就是同盟——这是不可能的，她这样想。

她几乎要再开口恳求，门后却响起铰链的声音。城门缓缓打开，她听见众多的脚步声——她本来以为只会有几个前来盘问的卫兵——而抬起头来。

火把的光照出骑在马上的费迪南，短发微微蓬乱，领口没有装饰而随意敞着，显然是从床上慌忙起来。那张一向稳重踏实的脸，还带着忧虑不安的痕迹，却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夏洛特心中的焦虑立刻烟消云散，只是婴儿的哭声尚未停止，她便匆忙地问了好，继续徒劳地试图安抚。

“让我来吧，”费迪南接过婴儿。“请您随我到我城中的房子休息一夜，明天再到朝日堡去。”

侍童牵着他们的马走进城门。夏洛特将腓特烈抱在怀里，安慰他几句，他便安静下来；随着费迪南听不见的轻声细语，海因里希的哭声也渐渐弱了下去。于是，因为无人而有些异样的、熟悉的街道上，只剩下街灯，火把的光，不多的卫士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您——是在城墙上等我么？”夏洛特轻轻问道。

“是的。”费迪南答道。“收到皇后签署的、国丧的命令，又收到明显是通缉您的命令，想着您除了这里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所以有空就在城墙上等等看。”他顿了顿，又问，“伊蒂卡好么？”

“……我不知道。”夏洛特说。“我们在雷根斯堡城外分开，她回皇宫去，我就向这里来了。”

“城外？……出什么事了？”

疲惫、绝望和后悔同时涌了上来，她忍了忍，说，“我随她到南方寻找路易，在这当中，皇后和霍斯特公爵控制了皇宫，先行回到雷根斯堡的赫斯将军归顺了他们。保罗将两个皇子带了出来，我才能带他们来到这里。”

沉默。她能感到费迪南的震惊和愤怒，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又经过了几条街道，她感到费迪南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碰了她的手肘，他说，“这么远的路，您受苦了。在图灵根，您就放心吧。这里本来就是您的家。”

“……谢谢您。”她说，再说不出别的话来。她记起随着路易离开图灵根前一天，他陪她回家与母亲道别。离开之后，也是这样日落后的宁静街道，他说，“以后再回来就不容易了，没问题吗？”她笑答，“跟您说一声就能回来了吧，能有多难呢？”

她那时绝不会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回来。宵禁让罗斯托克显得格外萧条，谁又知道本来没有烧到北方的战火，什么时候会重燃。

“就到了。”费迪南说。众人转进一条僻静却幽雅的小巷，巷子里的路灯还亮着。小巷尽头是铁栅栏围着的高大住宅，还有几扇窗户亮着灯光。卫兵拉开大门，有人进去报信，随着众人下马，有妇人从房间里出来迎接。费迪南介绍说是特地为海因里希请好的乳母，妇人便接过海因里希，细心照看，随着两人进了房间。仆人为两人接下外套，管家也迎上前来，费迪南说，“我明天会派人给令堂报信。您也累了，就去好好休息，把事情留到明天去担心吧。有什么需要就告诉管家，我也随时为您效劳，夫人。”

夏洛特对费迪南道过晚安，用了特地为她准备的、迟来的晚餐，又去查看了两个孩子的情况——他们吃饱、盥洗之后，也都很快入睡——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吹熄烛火，躺在床上，将被子拉过头顶，自己完全地藏在被子下面。

全身的骨骼因为疲惫之后的放松而咯咯作响。来之不易的安全感后面，是无法捉摸的未知和焦虑。她还不想去担心这些，因为她正无助地被粘稠的孤独和悲伤吞没。路易已经死了——那个从没属于过她却可以依靠，温柔却寡言、微微羞涩的男人永远离开她了，这件事的真实感前所未有地强烈。她思念和等待的权利终于全被剥夺，他的笑容和触碰已经离她而去、将在她记忆里越来越淡。她能做的，却只有痛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