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湄儿,扬灵似觉出了什么,却一时怔了:“临秋水,波心碎。莫非……”
湄儿注视着扬灵,目光含水。
扬灵对着这目光,“波心碎,波心碎”,他反复念着这两句。“哦”。他终于回过神来了,对湄儿行了一礼,“此月如心,当自珍重,莫令碎了。”
听到“此月如心”时,湄儿的眼睛一下子晶亮了,他明白了吗?正在念想时,秦筝却突然窜出来了:“你们打的是什么机锋,休欺我这慧根浅的不懂了。”
“我们何曾说了什么,哥哥莫要多心。”湄儿笑了笑说。
“还说没说什么,罢罢罢,不理你们了。”秦筝愤愤道,转而走向箫儿,说,“箫儿,你沉默了这许久了,定是有大作在腹中,倒出来看看吧。”
秦箫正在咀嚼着刚才扬灵那几句话的意味,被秦筝喝起了,只得起来,拱拱手说:“小弟献丑了。”
他拣了一支笔,写下了:
“木叶知秋,清光料寒。闲来还把旧诗看,微言渐近禅。”
看了诗,秦筝说道:“今日你们个个都参禅学佛的,明白地显出我这个大俗人来,却叫我如何是好?”
秦箫笑了笑说:“兄长乃是第一个仗义直性的丈夫,这样的胸襟方得句句是禅语啊。”
“莫说什么禅了,再说,我的脑子都要颤了。”秦筝摸摸脑瓜,哈哈笑两声,“可偏你们爱这套,连个亭子都修得玄机重重的。青萝,时辰到未?”
“大公子,差一刻便是了。”青萝看了看搬过来的那件鎏金铜刻漏,应了话。
“来,扬灵。”秦筝拉过了扬灵,“我来告诉你,这亭子名唤□□亭,说是每年中秋的子夜,会有两颗心相印,你知是不知?”秦筝指着亭中的“□□亭”匾对扬灵说。
“哦,还请大公子赐教。”扬灵勉强地说。
“你过了一刻便知,到底是哪两颗心印在一起了。”秦筝抖着胡子笑了。
“大公子,你倒是好卖弄玄虚的。”泠梧接过朝岚递上来的一件披风,笑着说。
“好卖弄玄虚的是这筑亭子的人吧。你说是也不是?”说着,向泠梧挤挤眼睛,泠梧只当不见了。
“老朽,怕是不能陪诸位了,斗胆告辞,先行一步了。”已经披好披风的周闻韶终于发话了,说着便站了起来。
“是我耽误了先生静修,若如此,泠梧陪先生回去吧。”泠梧也起了身。
“莫急莫急,夫人的诗还未写出来,如何就要走?”秦筝不依了,又到周闻韶面说, “老先生,再等一刻,一刻后再走也不迟,不单你走,我们大家都走,何必要先走了,好没意思。”
“大公子,先生是有年纪的人,你莫要如此了,让先生先回去休息吧。”泠梧说。
“夫人,您就不必送我了,让舞文送我就可以。你若走了,那可就大扫兴了,这帮孩子们心里定是要骂我的。”周闻韶倒是笑了。
“先生已经说了,夫人定要留下,作了诗再说,否则我们是不饶的。”秦筝乐得和了这话。
泠梧拗不过,只得让舞文先送周先生回点墨斋休息,自己来到书案前,抚了抚素宣,说: “只得胡乱写下了,这几句,权当续貂吧。”
“依稀梦回,无奈花谢。空于柳枝憔悴处,来识旧时月。”
秦筝忙取过去,看了,说:“我没读过几首诗,依稀记得有首柳啊,月啊,今年去年什么的,是哪首?”
“哥哥说的可是这首: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花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旋漪随即吟出了《生查子》
“对,对,就是这首。空于柳枝憔悴处,来识旧时月,哈哈,好诗好诗,夫人真是得其意啊。”说着,秦筝意味深长地朝泠梧看了一眼。
泠梧心中凛然一下,他这是什么意思?她遽然向秦筝望去,可他的眼神又一下子溜走了,仰面哈哈大笑起来,“今日真是痛快啊,甚好甚好,喝酒喝酒。”说着,提起执壶,自己满上了,把着盏,来到那眼莲花井边,向里一探:“哈哈,两心相印了,你们来看吧。”
众人都聚拢了过来,只见幽幽井水中,赫赫一轮皓月,而与头顶天中的月正含情相印。原来这□□亭便是依了中秋子夜的月亮位置,在亭顶开眼,在眼下凿井。于是,每到这一刻,月便透过亭眼,落入井眼中,所谓“有情无情对眼,天心水心相印”,便是如此。
此时,这盈盈月眼,如含多情泪,脉脉相看,无尽心语,无声相诉。
扬灵惊叹着这一绝胜妙境。那月似在看他,似在怨他,似在喜,似在泣。水柔,夜静,风息。他在听着,那一声低语,从水中悠悠飘起,明眸闪亮,相望凝噎。
只是片刻,不久,月便移将出去,空留下汪汪泪,在寂寂夜色中,无声无息,不再理会。
“可惜这两心相印只有一瞬啊。”旋漪见月影空去,不禁叹了口气。
“虽是一瞬,但如此美好,也是值得。”泠梧仍在低头看水,微微地说了句。
秦箫已经离了井,来到湖边,他向湖中看去:“井中月不见,然湖中依旧会有月。你们等着,过不了一会,月便又落回湖中,何必汲汲于一时呢?”
“我这学禅的兄弟又作禅语了。”秦筝拍了拍箫儿,“不过这话真是在理的。湖中自有千顷月,何必仄仄井中寻。哈,看我这诗如何?”
“哥哥真是愈来愈会作诗了,也可充个文人雅客了。”旋漪笑了起来。
“哼,我这里倒另有两句。”湄儿依依地望着井水,说,“湖中虽有千倾月,只是井中最多情。”说着,她抬起了头,一双泪眼,投向了还在井边留连的扬灵。
扬灵见了那盈盈眉目,心中似被触了一下。这眉目,似怨似思,悠长如水,柔软如绵。 啊,这是他所不曾见过的。他在这眼神下,却惘然了。他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想,只是,只是胡乱地把眼神放到别处去。
他也不敢去听,那一声轻叹,细如丝,轻如烟,惆怅飘起,笼上明月。
月朦胧了,似醉。
宁愿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