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青萝端着一只带盏托的白瓷盏，穿过月形盘格花门，走了进来。

在那张悬着影红幔子的紫漆床上，泠梧半倚着，锦被褪至腹前，头上扎着额帕，脸色像宣纸似的苍白。

“夫人，这是钱大夫开的药，请您趁热喝了吧。”青萝恭敬地敬上白瓷盏。

泠梧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接了瓷盏，开了盖儿，送至唇边，迟疑了一会，喝了一口。药汤很清苦，泠梧皱了皱眉，但还是闭上眼，把药全喝了。

喝完后，青萝递上一方素帕给泠梧拭了拭嘴角，又将锦被向上拉了拉，盖至胸前。

“青萝，和吴婶说一声，我已大好了，剩下的药就不必再煎了。”泠梧淡淡地说了一句。

“可是夫人，您的气色……”青萝不安地看着泠梧。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没什么大碍的。钱大夫不过是按风寒开些惯常药，罢了，喝不喝都无关紧要。”说着，她停了停，又问，“小姐和公子还好吧，昨天风大，有没有冻着。”

“回夫人，小姐和公子都好。”

“嗯，那就好。”泠梧放心地微微一笑，“我这边的事，也别和他们说了，免得他们挂怀，而我也无恙了。好了，你先下去吃早饭吧，这大清早的，劳你奔波了。过一会，请你爹爹过来一下，我有事劳他。”

可青萝却没有走，犹豫着，欲语还休的样子，直到泠梧觉察了，问她了，她才说：“其实，薛公子一直没有走，在屋檐下候着呢，但他又不让我向您说，怕扰了您休息。”

“唔。”泠梧脸上一亮。他竟然站了一夜！这风疾天黑的，他身子又弱，怕又要冻病。 “昨晚风这么大，你怎么，怎么没有劝他回去！”泠梧心一紧，大声地怨起青萝来。

“我，我劝了的，薛公子说他一会自己走，我也没想到他竟一直就在屋檐下缩了一夜，”青萝有些委屈，低声解释着。

泠梧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不怨你，青萝，你快去把他请进堂屋来吧。”

青萝应诺着出去了。泠梧便扯掉额帕，下了床，换上了挂在衣架上的那件点花衫子，又到妆台边匆匆挽了一个髻，匀了一点脂粉，使脸色看起来不那么憔悴，左右端详了一下，便急着走出那花门，进到前厅来。

扬灵已经坐在那张紫檀玫瑰椅上，见泠梧出来，他马上站了起来，眼神憔悴，但充满关切，上前几步，作了个长揖：“夫人，您好些了吗？”

见到他那真诚的脸庞，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泠梧心里一阵激动，又是一阵心疼：“看你，怎么可以冒着大风在屋外站一夜呢？若是吹坏了，冻坏了怎么办？你的身子尚未复原，你怎么这么让人担心呢？”说着，她的眼角不觉渗出几点泪花。

“薛澈，只是担心，夫人昨天冒着风寒给薛澈送棉被。夫人伤了风，薛澈心里不安，我只是想看到夫人平安了，就放心了。”扬灵激动地答着话，却有些语无伦次了。

“好了好了，你这个傻孩子，以后可千万不要做这种傻事了。”泠梧慈爱地拍了拍他，“你一定饿了吧。青萝，劳你把早饭送过来，我们一起吃。”

一会儿，青萝提着一个绘彩漆食盒进来了，在前厅的小案上摆出一碟桂花米糕、一碟红枣糯香团，一笼笋丝鲜肉小包子，两碗莲子粥。

泠梧请扬灵坐下，递给他一双筷子，说：“你一定饿了吧，吃吧。”

扬灵道了谢，腼腆地夹起一块米糕，小心地吃了起来。

泠梧看着他，说：“放心吃吧，不要紧的。”

扬灵这才放开点，大口喝起粥来。

泠梧喝了半碗粥，用了一块米糕便不吃了，愉快地看着扬灵把剩下的糕点全都吃完了。 “年轻人胃口好真是福气。”泠梧欣然想着。当青萝把食盒收拾好下去后，不久，一个醇厚的男声在门外响起了：“夫人，您找我？”

“秦管家，请进来吧。”

推门进来的果是管家秦策。他作了个平揖，问：“夫人有何吩咐？”

“一早扰了您，是这样的，我本想今早让您领薛公子去江都县，和李老爷谈谈寻人的事。”泠梧顿了顿，看了看扬灵说，“只是薛公子今天身体不适，此事只能明天再议。劳您走了一趟，先回去吧。”

“不！”扬灵却腾地站了起来，“我今日便去吧！”

“可是，你一宿没睡，别累坏了。”泠梧关切地说。

“不碍事的。能早一日去，便能早一日寻得姐姐。否则，每晚一天，姐姐便要受一天煎熬，夫人，请让我今天去吧。”扬灵热切地说。

“若如此，那你也且回染月庐歇一会，换身衣裳，我和秦管家还有点事要议，待会儿，我再派人来请你。”泠梧看着扬灵的眼睛，作了决断。

扬灵向泠梧和秦管家各行了一个礼，便先出去了。

见扬灵走了，泠梧才对秦管家说：“这孩子的事，秦管家也已大抵知道了。他委实可怜。待会见了李老爷，还请秦管家向李老爷转告，务必请他费心则个，多派些人，好好寻一寻。”

“夫人吩咐，秦策自当尽心奔走。”秦管家点了点头。

“唉，但愿老天有眼，让他们姊弟团圆了，否则见他那凄落样子，我心里也难受。”泠梧的眼有些湿了。

“夫人慈悲心肠，菩萨也是会保佑的。”

“那请秦管家传我的话，去账房领五百两银子，上下打点需要花费的地方，秦管家请自斟酌。”

“是的，夫人。”秦策诺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