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鬼。”姐姐向扬灵使了个眼色,又对宋老板说,“宋老板的情谊我们领了,只是叨扰府上,心中愧疚,我看,还是……”
“哎呀,对我还说这么见外的话,扬灵,劝劝你姐姐。”宋老板也瞅出了门道,专找软肋下。
“姐姐,我们就去吧,否则辜负了宋老板的好意,就对不起人家了。”扬灵却撒起了娇。
“好好,你这小鬼头,还不先谢过宋老板。”泓儿终于也畅心地笑了。
“走喽!”扬灵快活地嚷起来。
三人下了楼,出了后门,过了一个小小天井,便是后宅。扬灵平日只在厅堂和自己屋里走动,还没进过宋老板的后宅。扬灵抬眼偷望姐姐,只见泓儿不苟言笑,一脸严肃的。用得着这么正经吗?扬灵心中却又有不解了。在扬州这些时日,宋老板真的是帮了他们好多。这些恩德,扬灵都是在心里记得的。爹爹说知恩要图报,而宋老板却从没要求他们什么回报,总是像长辈似的对待他们。有时候,扬灵都把他当做自己的叔伯看待,见着他,心里便亲切。
正在想间,扬灵便跟着宋老板进了后宅。这是齐齐整整的一个三合院,正面是堂屋,两侧是厢房。院子里还种着棵石榴树,亮着火似的花。堂屋不大,正中壁上悬着一副财神图,前面是一条雕花大案,供着香烛鲜果。大案前摆着一张八仙桌,已坐了三五个人,见了扬灵他们来,都朝这边侧过头来,却带着一种扬灵说不出来的目光。这边一个高颧骨的中年妇人,从厨房走了出来,两手还在围裙上搓着,眼神却已在泓儿身上扫了几遍,仿佛在打量件货物似的,弄得泓儿浑身不自在。
“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便是薛家姐俩,我平时都跟你们说过的,这位是我老婆。”
“老板娘好。”泓儿马上客气地向那个妇人问了好,那妇人听了,脸色略微动了动,便表示是回过礼了。
“这是我的大儿,宋裕庄。”宋老板指向坐在桌边的一个三十多岁,微胖的男子,“大哥好。”泓儿问了一声好。接下来是二儿宋福庄、三儿宋禄庄,泓儿和扬灵都分别施了礼。
谦让一会后,大家都坐了下来,宋老板便叫上菜,那妇人从厨房里捧出了热腾腾的八菜一汤,有清蒸鲫鱼、排骨笋片、炖老鸭汤,确是一个殷实民家的排场。
“别愣着,吃啊。”宋老板说着便夹了一条鸭腿到扬灵碗里,接着,各人便开始动筷子。
吃了几口后,宋老板开始随意地搭着话:“上次你说你们是高邮县人?”
“是的,宋老板。”泓儿小心地应着。
“嗯。”宋老板有心无心地应了,又转身对自己的老婆说,“不容易啊,姐俩独自在扬州生活,不容易啊。”
“家里还有别的人吗?”宋老板夹了一片笋到自己碗里。
泓儿迟疑了一下,答着:“家父上月过世。”
“哦,节哀节哀。”宋老板带着歉意说。
嚼了几口菜,宋老板又问:“你们姐俩,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这,”泓儿和扬灵对视了一下,“托宋老板的恩情,我们能活下来便算不错了。”
“噢,言重了,吃菜,吃菜。”宋老板的眉角一抬,又开始招呼大家吃。
泓儿细细地用勺喝着菜汤,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她一抬头,却对上了对面宋裕庄那直勾勾的眼神,泓儿一惊,又埋下头去。
扬灵可忙多了,宋老板总是时不时地朝他碗里夹菜,弄得他吃也吃不过来,几次泓儿想用眼神和他说些什么,都不理会。
吃了一会,宋老板又发话了:“这泓儿姑娘要供着弟弟,可真不容易,一个女孩子家。”停顿了一会,宋老板又装作随意地说,“看姑娘的年纪,以前有没有定过亲?”
泓儿豁然知道,这句才是关键了。她能感到宋裕庄的目光正放肆而又满怀期待射过来,她想躲开去。这是有意的吗?这一切都是有意的?泓儿在心中想着。一时间,她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知道,她的回答,可能便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转机。她又下意识地咬咬嘴唇,眼神一瞥,却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她轻轻扭头,见到扬灵却在狼吞虎咽地啃着另一只鸭腿。他真的是饿了。泓儿苦笑着在心里摇了摇头,然后,她的眉宇倔强起来,正正经经地说: “去年,先夫不幸亡故了。”
此话一出,不出泓儿所料,屋里的气氛变得奇异起来,那妇人用眼瞪着丈夫,似乎要责备他些什么,他的两个弟弟瞅瞅大哥,又瞅瞅母亲,只有宋老板低下头,仔细地挑去勺中鱼肉上的一根鱼刺。
泓儿也低下头,将一片笋片放在嘴里,嚼碎,又嚼碎。
当这顿沉默的晚饭结束后,宋老板又送泓儿姐弟回去了,路上,宋老板拍拍扬灵的肩,说:“好小子,个挺高的,以后要照顾姐姐。”扬灵讷讷地应了,似乎还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泓儿默默地走着,只是在身后隐约听得有妇人的尖嗓门在吵嚷着些什么。她只觉得心里凉凉的。偶尔的雨丝洒到她脸上,瞬间,她挺直了腰,把手搭在弟弟身上,走向前去。